“这研砂之法,犹如用方祛病,万万急不得,重按轻推,远行近折,公主静心详加体会,便能懂得其中关窍。”
高暧垂首不语,这般教人研墨的法子实在太过亲近了些,怎能净下心来?
偷眼瞧瞧,见他和自己那一大一小,却同样如脂玉般腻白的手紧握着,悠悠地荡着圈,好似墨池中开出两朵并蒂白莲……
她耳根子不禁更早红了,螓首垂在胸口,怎么也不敢抬起来。
徐少卿却似视而不见,仿佛没觉得正将她半拥半揽在怀中,只是执手研墨,任凭那颗怦然不止的心在怀中羞怯难当,不知所措。
过了好半晌,他才撒开手,语带轻笑地问了句:“公主且看,现下这红比方才如何?”
高暧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就见那砚盂中的朱砂墨殷然如血,细而不腻,的确比自己先前磨的要精致多了。
她呆了呆,心中不禁叹服,原先满以为是件寻常小事,却原来潜藏着这么多讲究,想来他早前在宫里也常伺候人笔墨,手头功夫还没搁下,也练出这般沉静的性子。
“厂臣今夜来,便是为了教我研墨么?”
高暧话一出口,忽然发现自己语带微嗔,仿佛是在撒娇似的,不由吃了一惊,脸上刚刚减退的红潮又涌了上来,赶紧住了口。
徐少卿见她神色忸怩,眉梢轻轻挑起,带着一丝玩味的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松手缓缓站起身来,绕到窗边,眼望着那如浓墨一般,却又带着些迷离的夜色。
“臣大胆请问一句,公主想家么?”
家?
她浑身一震,惊愕之余却是懵然不解。
奉旨礼佛时,庵堂算是她的家,如今回了宫,这里便也算是个家,尽管都不如意,可总是个容身之地,如今他这句“想家么”又当作何解?
“厂臣此问是什么意思?”
“臣方才已点了这奴婢的睡穴,三五个时辰内绝不会醒来,公主不必心存顾忌,尽可对臣直言不讳。”
徐少卿转回来,甩一甩墨色披风,撩起曳撒在小案对面单膝一坐,凝望着她问:“公主的母妃既然出自夷疆玉川吐司家,可有意回去省亲么?”
第22章 品红胭
清晨。
浓云密密地遮了日头,天地间一片阴沉沉的。
后半夜忽然下了场雨,地上仍然湿漉漉的,虽已是三月末的天气,这会却阴冷得厉害,隐隐还有些闷气,丝毫没半点清新爽朗之感。
一支赶着骡车大马,商旅模样的队伍沿着正街不急不缓的走着,十几个人个个劲装结束,作镖行打扮,只有坐在中间那辆马车前的男子是一袭儒生打扮。
他有一双狭长的凤眼,但眸中却闪着鹰隼般锐利的光,白玉般的俊脸清冷冷地毫无表情,却又似乎蕴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凌厉,那两片薄薄的唇抿起时,更让人觉得阴寒刺骨。
高暧靠在软榻上,望着被微风轻轻撩起的车帘外天色沉郁,街市冷清,目光不由有些呆。
她总感觉回宫这段日子老是在坐车坐轿,几乎每次都憋屈得难受,可这次却不觉得如何,反而萌动着些许松弛感,似乎内心深处对这次出行很是期待。
“公主,那夷疆和咱们京城隔着万水千山,这一路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才能到呢。”翠儿忽然在旁道。
她笑了笑,仍望着窗外。
“你若嫌远,不去便是了,为何还缠着要来?”
翠儿嘟嘴道:“那怎么成,这一去山遥路远的,公主身边也得有人伺候着才是,总不能指望外头那些人吧?再说,宫里那般气闷,好容易有个出去的机会,公主若不带上奴婢,可真就太说不过去了。”
高暧轻轻一哂:“你这丫头可也怪,之前不是一直惦记回宫么,怎的现下忽然又转性了?”
“公主差了,盼着回宫是奴婢不想瞧着公主一辈子吃斋念佛,如今可不同,出来走走,总比在那北五所里每日清灰冷灶的强吧?”
翠儿说着,忽又抚头惊道:“哎呀,糟了,糟了!听说那夷疆遍地瘴烟,奴婢早前应该备些避瘴的药丸才对,如今这可怎么好?”
她微微颦眉,斜了翠儿一眼:“你这丫头怎么老一惊一乍的,又不是只有咱们两个去,徐厂臣是个稳便干练的人,这些小事怎会想不到?定然一早便备下了。”
翠儿听了一愣,随即掩口笑了笑,先瞥了瞥背后的车帘,才凑近低声道:“公主近日来像是变了。”
“哪里变了?”
“还说没有,从前奴婢提起徐厂公时,公主还瞻前顾后的,今日竟也主动念起人家的好来了。”
她像被刺了一下,霍然扭过头,沉脸道:“你这丫头可又胡说,我不过是赞他办事干练罢了,哪有……”
话说到半截,自家却接不下去了。
方才她的确是随口的一句话,却是纯粹由心而发,自己也觉得奇怪,就好像有那个人在旁边,便事事都不用忧心。
这,算是念他的好么?
一想到这里,她便没来由的心虚,那话头不自禁地就顿住了。
翠儿见她语塞,便又低声揶揄道:“要叫我说,这位徐厂公也亏得是个奴婢,若然是个周全人,还不知公主怎样惦记呢。”
“你这丫头,越说越不成话了。”
高暧轻叱着,心中却忍不住一阵怦然。
若他是个周全人……
这话单是想想,俏脸就红了。
当她是三岁孩童么?真亏得那丫头能若无其事的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