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昶那边哼了一声,笑道:“那也罢,母后若真赐死她,儿臣便终身让后位虚悬,不留子嗣,死后由近支藩王子侄继位。待百年之后,与胭萝同陵合葬,且看母后那时管不管得了。”
“你……你……逆子!气杀我了……站住,你给我回来!回来!”
顾太后语声发颤,连声叫唤,却不听高昶回应,只闻脚步声渐行渐远,想是已离去了。
高暧垂眼发愣,心头却是翻江倒海。
后位虚悬,不留子嗣,岂不是等同于说自己将终身不娶?
至于同陵而葬,听着便更加骇人。
她万万没想到三哥对自己竟抱有如此之深的情意,连这种毫无理智的话都说得出,全没有个为君者的样子。
许是爱意愈深,执念愈甚,自己对徐少卿又何尝不是如此?
若真的不能与他长相厮守,要么一死,要么空乏一生的念着他,绝不会再做它想。
如此一想,心中忽然宽了些,也不如何怕了。
隔间的门忽然被推开,一名宫人探头进来招了招手。
身旁那几名宫人立刻揪着高暧起身,出了门,拖回到软榻前。
顾太后仍坐在那里,面色煞白,胸口起伏,不停地喘着气,那双凤眸目眦欲裂,瞳中闪烁的全是杀意。
第111章 月影昏
此刻伪饰尽去,再没有什么遮掩。
那白中泛青的面孔说不出的狰狞,直如厉鬼索命一般。
高暧胸中光风霁月,又定下了心念,已无所怵惕,回望过去,清丽的小脸上毫无惧色。
“贱人!竟敢魅惑昶儿,让他与哀家反目!”
顾太后厉声怒喝,自软榻上一跃而起,扑到身前扬手便是两记耳光。
面颊火辣辣的痛,咸腥的味道在口中溢开,温热的细流顺着唇角缓缓滑入……
她回眼看着那张七窍生烟的脸,忽然觉得可怜又可笑。
时时防备,处处算计,一辈子都在与人争斗,纵然地位尊崇,享尽荣华富贵,却得不到半点真情,这样的日子又有什么开心可言。
既然不知“照见五蕴皆空”,又怎么懂得“度今世苦厄”,更休提“不舍一切有情”。
妄说什么也好佛法,其实半点向佛之心也没有。
顾太后正恨得咬牙切齿,见她挨了两巴掌,却既不哭泣也不害怕,甚至连之前的恭顺之色都不见了,不由更是怒气炸胸,火头顶上来,那对眼珠子都烧得通红。
“贱人,贱人!哀家今日便打死你……”
她又狠狠地掴了几掌,抬脚便朝高暧胸腹间踹去,却不料急怒中脚下不稳,身子一歪,向后便倒。
旁边那名宫人倒是眼疾手快,急忙将她扶住,连声叫着:“娘娘小心了。”
另一人也凑上来道:“太后娘娘息怒,莫气坏了身子,若要打,只叫奴婢们动手便是。”
顾太后鼻中重重一哼,由那两个宫人扶回软榻上坐了,便又叫道:“打!给哀家往死里打!”
那两人应了声“是”,便回头使了个眼色。
几名按着高暧的宫人立时会意,使力将她提起来,又揪住头发,扬起她脸来。
那两人森然一笑,也不多言,上前撸了撸袖子,正要动手,却听珠帘窸窣,有个内侍内侍的声音在外报道:“禀太后娘娘,司礼监焦掌印求见。”
“怎么这时来了?”
顾太后自言自语地皱皱眉,瞥眼瞧瞧高暧,只觉说不出的厌恶,可也不欲叫人瞧见这副阵势,当下便沉声吩咐道:“把这小贱人先拖到别处去,好生看管着,没哀家的话,谁也不许去瞧。”
几名宫人赶忙应了声,七手八脚将高暧拖出厅外。
见众人走了,顾太后吁了口气,暗自定了定神,这才对外面叫了声:“请他进来吧。”
须臾间,那一身坐蟒红袍的苍老身影便伛偻着背走了进来。
他没有行礼,径直走到软榻旁的绣墩前坐了,便掩着口咳嗽了起来。
顾太后一见,竟似忘了满腔的怒火,凑过身去,帮他抚着后背,关切问:“怎么咳得这样厉害?敢是那药又无用么?”
“咳……药管什么用?一入了冬,心肺便痛得厉害,这病根子你又不是不知,咳……”
“既是难受得紧,便好生歇着,还跑来跑去的做什么?早知道上次处死那孝感那贱人也不该叫你去。”顾太后说着便叹声自怨起来。
焦芳摆摆手,又大咳了一阵,掏出帕子抹了抹唇,这才道:“这种事需要做得干净,外人插手不得,除了我,还有谁能去?我这身子不碍,这些年半死不活的,不也拖过来了么?”
顾太后知他说得不错,慨然一叹:“这些年来若是没有你,真不知怎生熬得过来。你也莫说那些丧气话,在这宫中,哀家舍不下的除了昶儿之外,就是你了,如今那逆子居然为了慕妃那贱人的野种与我反目,唉,若是你也不在了,可叫我怎么好?”
焦芳收了帕子,却仍垂着眼,皱纹满布的脸上苍白如寂,瞧不出丝毫生气。
“这世上谁人不死?贵如天子,人人口称万岁,到头来不过也就几十年的寿算,我在宫中熬到这把年纪,已算是天恩了,拖着这病根再多活几年也是受罪。只不过……就算要走,也须得替你把事情都办妥了,才能安心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