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士荣微笑道,“主公定然惊讶,士荣为何前倨而后恭?!”
林风微微一怔,随即笑道,“纪云神机妙算,这样做是一定有你的道理的!”
汪士荣笑而不答,转头目视周培公,周培公会意,缓步上前微笑道,“若某料不差,士荣此次出使,乃夏国相借刀杀人之计!”
“唉……”汪士荣黯然长叹,摇头苦笑道,“此其一也,夏国相为吴三桂爱婿,且执掌大权,此次出使,无论成活不成,返国后依旧命在旦夕……”
林风大吃一惊,虽然他猜到汪士荣受排挤,却也没有想到他的处境如此危险,不过细思之后随即恍然,这个使者确实不大好当,姑且不说夏国相安排的这个副使捣蛋,单说这只身穿越千里敌区,也是一桩杀头的买卖,“纪云怎么得罪这小子的?梁子结得这么深?!”
“一则游说***,二则劝降尚之信,两者皆为不世奇功,纪云文功武谋,得大周朝野之望、中吴三桂之意,夏国相睚眦小人,凭裙带姻亲掌权,安能不忌?!”周培公哈哈笑道,转头对汪士荣道,“还请纪云兄明言其二、其三!”
“其二,我料夏国相必不能成事……”
林风微微皱眉,这话大有毛病,这个夏国相无论如何只是个臣子,成事不成事也伦不到他。
仿佛察觉到了林风的惊异,汪士荣笑道,“主公不知,吴三桂年老体衰,进来屡次发病昏厥,数月不能议事,我料命不久矣——请恕属下直言,若吴三桂能有个十年寿算,某一定奉劝大帅早已面南束手,以免兵败身辱!”
林风有点尴尬,不过他也有自知之明,若是真比起本事来,自己和吴三桂这等牛人当然是差了几条街,这么说也不算很没面子,当下自我解嘲道,“纪云果然真性情——你的意思就是吴三桂一死,大周就会树倒猢狲散?!”
“那倒也未必,”汪士荣摇头道,“不过若是吴三桂一死,夏国相必将执掌大权,汪某亦必有斧钺之灾,所谓君子趋利避害,故此愿投效大帅!!”
这个人倒也坦率,还真有点现代人的风范,听他直陈其事,林风心中丝毫没有鄙夷之意,反而多了点欣赏,不过话也说回来,象汪士荣这等智慧的人,想来也不屑于虚虚伪伪的说些漂亮话掩饰面子,合则留、不合则去,率性而为,也算是一种高人风范了。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哈哈大笑,拍拍汪士荣的肩膀,端起一盅酒,“真天赐我良才也——纪云请满饮此杯!!”
“谢主公!”汪士荣毫不推辞,当即一饮而尽,顺势坐倒,意气风发的道,“夏国相执掌大权,大周必亡矣——大帅可知,吴三桂麾下之兵,尽皆分掌于十大总兵之手,而夏国相亦只是总兵之一,且资历不雄、战功不彰,安能服众?!”
“妙极——纪云果然明察秋毫!!”周培公接口道,他怕林风听不明白,解释道,“此刻战事方兴未艾,即使吴三桂本人,也不可能在死前收拢手下大将的兵权,而只能以威望、恩义笼络,大周朝廷开国未久,根基浅薄国威不著,将帅未有报效之心,若吴三桂忽然一命归天,这数十万军队,可就难以收拾了!”
林风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历史上吴三桂的军队也是在他死后迅速土崩瓦解,手下大将或叛或降,汪、周两人的判断是比较符合历史发展的。
“不仅如此!”汪士荣轻抚胡须,“夏国相,外戚也,吴氏乃世家大族,子孙繁茂势力盘根错节,外人执掌国器,皇室中人怎会心服?——若清军势强,他们尚可同心抗敌以求生存,但此刻清军势衰无力攻伐,我料大周朝廷必会有一场龙争虎斗……”汪士荣微微叹息,露出苦涩的神情,“一旦祸起萧墙、党争伐异,前线将帅必定疑虑重重,覆亡无日矣!!……”
“呵呵,纪云还是看得明白,真不枉了‘小张良’三字,”林风见汪士荣面色有些黯然,急忙宽慰道,“不过本帅这边也是危机重重,今天您在大堂上也说得明白——难道您认为我这边会比大周强?!”
“哦?!——大帅明鉴,起先在朝堂上为大帅分析局势,一半是据实而言,一半则是虚言恐吓,未必没有破解之法!请让属下为主公释疑……”汪士荣笑道,“且先论山东之地,大帅可知,伪清简亲王喇布年寿几何?——今年六十有二矣,此人用兵一贯以谨慎著称,每每先攻尔后求自保,迂腐老朽,无一分进取之心,士荣曾言他会进去山东,但这山东又岂是轻易能取得了的?——眼下三王争位,伪清政局实在是紧张之极,三王尽皆多派使者争取各地督抚而无一敢率兵侵夺,为何?就是怕此举令各地督抚疑虑心寒,而且若有一方用武力扩大势力,其他两王必定不会坐视,如此伪清内战必定爆发,三王皆非庸才,深知此间厉害,所以简亲王喇布对山东或会以恩义拉拢、或会以财货收买,但绝对不会擅自出兵夺取!!!”
周培公竖起一根大拇指,赞道,“高明!!——在下在朝会之后,细细思索方才悟得,原来纪云早已了如指掌!”他转头对林风解释道,“我军攻取北京剿灭伪清朝廷之后,各地督抚实际上早已独立,按照伪清制度,现在领兵作战的三个鞑子王爷虽然爵位显赫、官职最高,但却也是不能对这些地方大员发号施令的,也更加不能擅自撤换他们的官职!!”
汪士荣与周培公相视一笑,继续说道,“再说这个杨起隆这个草寇,适才属下曾说此獠御下不力,所部军纪涣散一盘散沙,我军自当从此间入手——这些匪类毫无忠义可言,禀性见利忘义、有奶就是娘,而我军现在与他们关系良好,正可趁此机会广播恩义接纳人心,派出细作死间卧于内部,若杨起隆胆敢翻脸,大帅就趁势发动,陈兵于外而煽动于内,广发檄文细数杨起隆叛盟无义之罪状,而对其他贼酋则用金银美女收买之、以高官厚禄诱惑之——无须多时必然得手,而贼寇翻脸内讧之后,我军再援其粮草军械助战,待两败俱伤主公再收拾残局,接管地方收编士卒,如此一举两得,岂不妙哉?!”
林风精神大振,再次亲手给汪士荣斟酒,赞叹道,“今天才知道什么叫‘隆中对’——纪云再饮!!”
“谢主公!!”汪士荣满脸通红,他憋屈了这么多年,终于有机会大展宏图,实在兴奋之极,当下一饮而尽,大声道,“再谈蒙古,此类蛮夷为我大汉之患已有数千年,实乃大敌中的大敌,不过大帅勿忧,此类跳梁小丑也并非无法可御,”他放下酒杯,与石桌上的的酒杯酒壶摆出形状,“大帅请看,当今之世,除了咱们中原大乱之外,草原大漠亦是四分五裂,而诸多部落,却以准葛尔、土谢图、科尔沁三部最为强劲,其中军力以准葛尔最悍、财力以科尔沁最丰,地势以土谢图最好,三个部落皆有一统蒙古的野心,而观其行为,尤以准葛尔部首领葛尔丹手段最为高强!!”
“我大汉虽有精兵数万,但若要与蒙古诸部争与沙场,智者不为也,为今之计,当与蒙古诸部交好为上……”
“不对吧?……我记得今天先生曾说过,蒙古人可能要过来打我的?!……”林风微微皱眉,不解的问道。
“不错,所以属下建议主公现在应该让察哈尔部回归草原,资助其财货,放还一些兵士,在察哈尔、绥远草原上建立一道屏藩缓冲……”
“这个嘛……”林风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老实说给点钱财倒也无所谓,但那几千骑兵却是他的心头肉,真的是宝贝得很。
汪士荣见状,摇头笑道,“主公勿要小气,须知今日之退,方有明日之进,若不放归察哈尔,科尔沁、土谢图必将把势力拓展到绥远,届时兵戎相对,再无转圜的余地了,所以此招必行,一则与蒙古铁骑缓冲,二则释蒙古诸部之疑虑——而且今日的察哈尔也再无自立的本钱,大帅命陈则震多派细作潜伏、多迁汉民充实其部落,再遣大批文官为察哈尔王幕僚——我听说当今的察哈尔王爷不过十四岁,且其亲姐亦嫁与了培公,如此一来,大帅还可以培公的名义派出老儒为其老师,教导其儒家学术……嘿嘿,虽然有些反复叛离的风险,但这察哈尔部落的实力却还是在我大汉掌握之中……”
周培公老成持重,闻言驳斥道,“纪云,此计不妥,蒙古蛮夷素来桀骜不驯,若是回归草原之上,恐怕它族中头人别有他心,此其一也;其二,若土谢图、科尔沁等部落蚕食过来,我恐难免一战!”
“培公果然谨慎!!”汪士荣点头应道,“不过这正是我大汉控制察哈尔的法门——主公您看,若是土谢图、科尔沁等部落侵占绥远,那察哈尔部的贵人该当如何?!”
林风呆了一呆,试探着问道,“若是部落被吞并了,估计那些察哈尔的贵族讨不了好处吧?!”
“岂止‘讨不了好处’?!……嘿嘿!”汪士荣笑道,随即脸色肃然,一字一顿的道,“除非他们主动投靠,按蒙古人的规矩,这些战败之人轻则贬为奴隶永不得生天,重则全家老幼一律处死——所以,某以为不论大汉蛮夷,人皆有趋利避害之心,他们在我们大汉受优待礼遇,是因为他们与我大汉大有用处,而投效本族人却必然为其他族酋清洗,纵然保却性命但权势却永无指望,你说他们该如何选择?!”
周培公恍然,欣然点头,“善!!”
“故此,若科尔沁、土谢图来攻,我料察哈尔部必定以我大汉为倚靠,拼死抵抗,无他——权位尔!!”汪士荣斩钉截铁的道。
“汪先生说得是,不过……”林风虽然连连点头,但心中却隐约觉得有点不对,“不过这样一来还是要和蒙古人开战啊!!”
“主公说得不错,这世间之事,尽皆弱肉强食优胜劣汰,哪里有白白享受太平的好事?属下适才所言,只是说咱们开战的本钱——若是这个本钱丰厚,别人过来讨不了便宜,自然也不会过来碰这个霉头,”汪士荣笑道,“放归察哈尔部落之后,主公可令大汉精骑巡哨草原,立大汉之兵威,而后则立即与各部通商!!”
“通商?!”林风疑惑的问道。
“不错,现在蒙古形势亦是非常凶险,三大部落皆有争霸之心,然草原大漠却不产精铁,极缺兵刃甲胄,所以咱们一定要通商以安其心!”汪士荣眉毛一扬,“此外,还需大量输入茶砖、布匹、食盐,这些物资干系草原民生——若是咱们不给他们,他们迫于无奈,也是要过来掠夺的!更何况咱们也不会吃亏,也可借此购买战马!”
“但……这样一来,岂不是资敌?!”周培公苦笑道。
“是资敌!”汪士荣大大方方的一口承认,令林周两人面面相觑,“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若咱们不卖,也会有别人卖——现在山西陕西兵祸连绵,边防形同虚设,他们要勾连中原商贾,也是容易得很,那既然这样,还不如咱们主动售出!——不过咱们通商得有其他目的,眼下蒙古内战即将爆发,我料准葛尔部今年必将大举东进,所以咱们就一定要厚此薄彼,要卖给土谢图、科尔沁等兵力稍弱的部落大批兵刃、甲胄、甚至火炮,尽量武装他们的部众,协助他们抵御准葛尔铁骑;而另一方面,也要过大同、走山陕为准葛尔部输入粮秣、茶砖等等,支持他们长期征伐,务必要令蒙古诸部战火连绵、大漠草原横尸遍野!——只有这样,咱们大汉方能上下其手、各个击破,”汪士荣笑道,“此乃卞庄刺虎之计也!”
“此事不易为……”周培公是典型的实干派,马上就考虑起实施细节,“一则我大汉的财力未必能够支撑;二则要进行此项攻略,那商队中人除了会做生意之外,亦恐少不了多派挑拨离间、造谣生事之辈……”
“嘿嘿……无妨无妨,”林风凸起中指,在桌子上轻轻敲击,得意的笑道,“这个东西我来布置,嘿嘿……不就是造谣和做生意么?——这可是本帅的强项!!”
“蒙古既去,那辽东战事如何料理?!”周培公微笑着看着汪士荣,言语之中仿佛大有深意。
“咳……咳……”汪士荣慢吞吞的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朝林风作了一揖,“蒙大帅不弃,收录为门下走卒,士荣不才,当奉一薄礼!!”
“什么薄礼?!”林风愕然道,“不是辽东那些佃户义军吧?!”
“主公果然机敏,属下钦佩之至!”汪士荣轻轻拍了个马屁,随即笑道,“主公可知,为何自前明天启朝以来,辽民之善战为天下汉人之首?!”
“这个……好像是明朝军费砸得多吧?!”林风想了想,补充道,“另外辽东久为战场,打了几十年,当然民风刁悍!”
“主公说得没错,不过此间更重要的一点就是:辽民善马——自我汉人唐代失却河套之后,这骑军就一厥不振,到明代领有辽东之后方才略有改善!”汪士荣凝视着林风,“而八旗胡风熏陶百年之后,现在辽东可谓我大汉骑军之源!”
“主公……”周培公低声解释道,“现在在辽东与关外清军开战的义军,就以马军为主力,来去如风、善骑善射,丝毫不逊于满人……嘿嘿,同为义军,但杨起隆之类比起他们来,简直是不堪一击!!”
“啧啧……真他妈帅!”林风兴奋的骂了一句粗话,当即两眼放光,口中兀自称赞道,“阔气啊、阔气,老子还第一回听说农民军以骑兵为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