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说王将军,你不必如此,”看着王承业热泪盈眶的样子,林风下意识的有点过意不去,四十多岁的人了,摆出一副欲哭不哭的样子,让人看上去非常难受,“来、来、来,今儿个你别拿我当汉王,跟你说白了吧,别看我现在黄袍在身,可也是带兵打仗的厮杀汉,咱们彼此彼此,别这么拘束——来来,我先干为敬!”
“末将……罪臣……谢……”王承业语声哽咽,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当下索性不说,一仰头干了一杯。
“好嘛,这就对了。”林风鼓掌赞道,凑身上前,“承业兄果然爽快,大有名将之风!”
“大王缪赞,臣顽抗天兵,实乃死罪之身,今日如此恩荣,令臣惭愧无地……”王承业涨红了脸,低着头小声道
“不说这个、不说这个,”林风摆了摆手,伸筷给他夹了一颗青菜,口中说道,“此事与你无干,你是武将嘛,这个仗打不打,不是你能够决定的,”他放下筷子笑道,“我今天和你来,就是想和你聊聊这个打仗的事情。”
“殿下但问无妨,臣言无不尽!”
“好,”林风点了点头,“你和近卫军打了将近半个月,按你说,你觉得近卫军这支部队怎么样?!”
这个问题有点突兀,王承业微微一怔,张口结舌,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林风摆摆手,认真的道,“承业,我打仗出身,你也是死人堆里出来的,咱们两个都是实在人,一是一二是二,有什么就说什么,”他微笑道,“你若是推三阻四,平白说写恭维马屁,倒是要教人看不起了!”
王承业登时脸上一红,随即镇定下来,神色肃然,朝林风拱了拱手,认真的道,“回禀汉王,既然您都说这话了,那咱们就敞开天窗说亮话,若是有不敬之处,还请殿下恕罪!”
林风含笑点头,又敬了他一杯,王承业谢过,仰一饮而尽,方才说道,“依末将看来,近卫军打仗还是很行的,这次在德州城外稍稍受挫,其实也并非是马将军的错!”
“恩,这个我知道,马进良行伍出身,打仗还是有一手,”林风稍稍皱眉,“所以这次出了毛病,我第一个想的就是近卫军是不是出了问题!”
“启禀殿下,您可知道近卫军有哪些长处?有哪些短处?!”
林风愕然,失笑道,“请将军指教!”
“不敢、不敢!殿下莫要这么说,折杀罪臣了!”王承业慌忙逊谢道,“其实就臣的观察来看,近卫大军善于在平地里打野战、打大战,她的长处就在这里,”说到这里,他想了想,“末将估摸着近卫军平日里也是主要操练这个,打仗讲究队形整齐、号令整肃,一板一眼都得有规矩,不允许任何违背,遇见敌军,下层军官当即组织人马整顿队形,然后开炮——放枪,再开炮、再放枪,层层推进,不断逼迫积压敌军,待到敌军无法支撑,然后突击冲锋刺刀肉搏,同时骑兵出动大举追击——您说,是不是这个战法?!”
林风皱了皱眉头,沉思半晌,方才缓缓点头道,“虽然有点片面,但大体上确实如此!”
“是啊,其实打仗基本上就是这个法子,就这点看来,臣觉得近卫军军官训练有素,大炮打得一场精准,士卒凶悍不惧伤亡,委实是天下一等一的强军,”王承业伸出大拇指赞道,“不过战场上的事情,那是千变万化的,什么古怪事情都有,近卫军这次打德州,就是吃了训练有素的亏!!”
林风大讶,吃惊道,“这个……怎么说?!”
“其实若是说白了也没什么门道,”王承业笑道,“近卫军这次打德州,吃亏主要是吃在外围的碉堡上,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训练得太古板了,下级军官根本不知道变通——好吧,一碰到碉堡,先是叫来火炮轰一气,然后老老实实列队冲锋,最后杀进碉堡里面肉搏,然后打退敌军,最后出去追击!……”
林风愕然道,“这难道有什么不对么?!”
“当然不对,”王承业说兴起,一拍大腿道,“打仗可是打人命,不动脑子能行么?您说就一种战法,哪怕再厉害也能老用吧,跟您说吧,这场仗一开始我打得很吃力,不过到后边就看出门道来了,近卫军来来回回就这一招,没得什么变化——那好吧,咱们就出对策:他们先打炮,我就叫士卒躲到后边去,等炮一打完冲锋的时候,又回到墙头上,到了近处,不用和近卫军对射——不和他们对射是因为近卫军枪好,枪法也准,我下了死命令,到了近处全部用抬枪,而且只开三枪马上就撤,后边一冲进来,马上拿长矛上去捅,顶不住就朝后边撤,因为后边已经安排了抬枪掩护他们,而且路上到处挖了竹签子坑和陷马坑,他们追不动,所以每次一场仗打下来,近卫军死的人总是比我的多!”
林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王承业继续说道,“其实臣的兵平日里伙食开得不错,训练也多,打还是能打一下的,不过若是和大队近卫军在平地上列队野战,那必定是有输无赢,就德州外围的攻防战来看,近卫军和臣的部队,在碉堡里面的伤亡大概是六比四,而多出来的死伤,绝大多数都是在追击的时候中了陷阱和埋伏,”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管怎么说,德州军也是地头蛇嘛,地形还是挺熟的,不过这里头近卫军的毛病也挺大,明明吃过很多亏,但就是不肯引以为戒,战法死死板板,后来臣投降之后找他们一问,他们居然说什么‘马庄武学’里有个操典,打仗必须这么打,不然就是违反军纪——您说这不是拿人命开玩笑么?!”
林风呆了半晌,终于摇头苦笑道,“确实如此,看来咱们还真是被八旗兵和蒙古兵打糊涂了,须知外战有外战的打法,内战当然也肯定有内战的打法,咱们不明白这些,可真是有点拿人命开玩笑了!”
叹息良久,林风对王承业道,“承业,现在你也投了咱们大汉,今日咱们一见如故,本王也不把你当外人,这么着罢,你初来乍到,还是先从‘中郎将’干起,德州的那几万兵得大整编,军官必须都得去马庄武学和保定武学受训,寡人回头下个诏书,授予你少将军衔,将号‘威武中郎将’——你看如何?!”
见林风这时端出汉王的架子,王承业立即退出席位,跪倒在地,叩首道,“谢主公隆恩,臣领命!!”
“将军请起,”林风站起身来,将他搀回作为,笑道,“现在德州守军还有两万六千多人,我拟整编为两个军,其中一个授‘大汉步兵第十一军’,你为军长,而另外一个,则授‘近卫步兵第六军’,由寡人另行任命——不知威武中郎将意下如何?!”
“谨遵主公之命!”王承业微微躬身,拱手道,“不过山东军除了德州一线之外,其他州府还有一些部队,零零碎碎总计约莫五万余人,虽然成军仓促战力欠缺,但总是精壮士卒,还请主公妥善安置!”
“嗯,这个事情总参谋部也给我上了条陈,这支地方军准备好生挑选一番,授予‘大汉步兵第十二’番号,然后严加训练,至于其他丁壮嘛,还是回家务农的好!”林风笑了笑,“山东人就怕寡人搞兵役徭役,这边得先安定人心!”
“主公圣明!”
林风慢慢度了几个圈,仔细想了想,突然走到王承业的身边,小声道,“承业,你回去之后有两个事情要办妥,一个是整编部队,不要出乱子;另外一个就是……就是盯紧河南,此战或早或迟,你的部队多半是咱们入豫先锋!!”他拍了拍王承业的肩膀,“所谓‘万里觅封侯’,将军的前程如何,那就是看你的本事了!”
第三十节
山东战争的和平收场给中国的政治冲击是震撼性的,当漕运重新开启之后,哪怕是最为追念前朝的人都不得不沮丧的承认,林汉帝国改朝换代的趋势已经是无法避免了。
新任大汉山东巡抚汤斌就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下令裁撤所有厘金关卡,取消强加在南北商人上的行政摊派,因为林汉集团一贯的重商政策,相形明、清两朝,汉帝国在商人心目中的信誉是可圈可点,所以尽管战争刚刚结束,在许多地方的治安状况还不是很好,甚至连信任的地方官都没有到任的情况下,但汤斌的命令依旧收到了很好效果,在晋徽商团的大力游说威胁下,百年来一直主持河运业务的漕帮河运公司迫不及待的一头栽进大汉的怀抱,其中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为了向北京表达漕帮上下的“赤子之心”,漕帮一次性发动了近两百条船只,从忻州府出发,将数十万石粮、棉等物资运往直隶,以充实京畿市场。
中国的统一过程大体上类似于多米诺骨牌游戏,其中在最初步的崛起过程至关重要,而且艰苦危险,但若是一旦站稳脚跟之后,之后的事情便容易了许多。漕帮的这次政治投机获得了北京政府的高度赞扬,其中现任的漕帮帮主被大汉朝廷授予“开平县男”的爵位,同时这个著名的河运公司也获得了不少政府订单,其中最大的一笔就是安徽驻军的军事物资补充,基本上属于实质意义上的“名利双收”,当这个巨大的红利传出之后立即对周边地区产生了共振效应,大汉周边区域不少县、州、府开始明确表示愿意接受大汉朝廷的领导,其中最大的一块土地是夹杂在山东与安徽之间的徐州府,这个投诚过程很有点象地下工作者的秘密接头,汪士荣的军械粮秣统计衙门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事实上这件策反工程也的确做的非常成功,当徐州十七县全部易帜,王大海的军队正式进驻之后,远在南京的简亲王喇布才刚刚收到消息。
军事上的巨大成功令整个北京城憧憬着未来的统一,在这个问题上汉军中枢内部发生了极为尖锐的矛盾,其中以李光地为首的文官集团坚决要求停止战争步伐,让领地内百姓修养生息;而与他们对立的则是总参谋部衙门的一批少壮军官,他们的意见和文官集团截然相反,认为此刻朝廷应当挟大胜余威,乘胜追击,即算限于国力不大举兴兵南下,也至少要横扫河南平靖中原。
林风在这个时候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平心而论,他本人倒是倾向于再接再厉,发动一场战争彻底解决黄河以北的所有的问题,但是,作为大汉王朝的最高统治者,他也明白眼下的大汉帝国虽然威风凛凛,但内地里却已经是无以为继,常年的战争令帝国最低层的百姓怨言重重,昔日大明王朝的例子还不过百年,若是把农民压榨得太过凶狠,因此而触发的后果必然是灾难性的。
当文武两大集团里争执不下的时候,中国的政治形式又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也不知道是不是收到汉军战果的刺激,当山东战事刚刚宁靖,河南杨起隆经过一年多的精心准备,突然集结起十二万大军,自从信阳、南阳分别南下,大举进攻湖北,连续击败数支伪清汉奸绿营军,先后攻克邓州、新野、老河口、谷城等重要城市,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即横扫豫南、鄂北,当面敌对的伪军和地方乡勇望风披靡,在花费了少许时间绥靖地方之后,大军立即循唐河而下,会师樊城围攻襄阳。
这个消息宛如当头一棒,将总参谋部的主战军官敲得晕头转向,这个时候他们之所以竭力主张战争,最主要的依据就是“流贼杨起隆所部军纪涣散士无战心,若王师往攻必势如破竹”,而现在的战争形势却并非如此,杨起隆的部队在湖北战争中表现得相当不错,较几年前的情况来看,不论是组织还是装备都有了很大改善,而且最令人吃惊的是,这支农民起义军居然装备了大批战马,拥有至少六千人以上的骑兵,显而易见,这桩事情的背后没有蒙古人的影子那是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的。而少壮派军官所期望的“一举歼灭杨起隆”显然不大可能,就眼下的情势来看,若要击败这支农民军,彻底夺取河南,恐怕非得进行大规模战争不可。
就在文官集团稍占上风的时候,杨起隆的使者也顺利抵达北京,与以往相比,这次的使者显得非常低调,其实这个外交地位的变化倒也不是一朝一夕,其中最远的一次可以追溯到林风和杨起隆的那一次会晤,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双方关系属于半结盟性质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彼此平等交往,尔后随着汉军的节节胜利和农民军屡屡受挫,这种关系便逐渐起了变化,杨起隆的使者也从“外国使节”的位置逐渐滑落到“小国从臣”,在面对汉帝国朝廷的时候,说话的口气也越来越软弱,不过虽然如此,但使者基本上还是坚持了自己的独立地位,每每扯到关系“国体”的时候,还是尽量打出平等的旗号。
这一次这种事实上的扈从关系得到了杨起隆的亲自承认,使者到达北京之后,立即对林风行臣下之礼,称杨起隆愿意归附大汉朝廷,并且请求汉王殿下赐予封号。这种名义上的臣服立即成为文官集团的口实,不少人认为河南问题并非一定要采取军事手段,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杨起隆的臣服就代表着政治诱降成为了可能。这种论调在朝野上下很有市场,而且因为厌恶战争的关系,各个地方的舆论也无条件的偏向文官立场,而军官派在斗争的最后变得孤立无援,气焰大减,除了少数极端派仍然大声呼喊之外,多数人选择了暂时的退却。
在全国人民的强烈要求下,汉王林风不得不接受了文官集团的建议,大汉王朝的大多数军事行动被押后,而杨起隆的使者也顺利的完成了外交使命,汉王册封“大明王朝的朱三太子”杨起隆殿下为大汉朝“顺义公”,兼任山南都督,号“平顺将军”,权掌河南、湖北两省文武军政,麾下文武官佐自行任免。
至此,黄河以北的最后一场军事危机得到和解,对于这次外交活动的结果,双方基本上都表示满意,站在汉军的角度,就政治上来看,杨起隆的投诚标志着林汉帝国基本上完成了统一黄河流域的任务,从此以后,任何人都不可能在法理上质疑这个政权的合法性,林风的“真命天子”地位得到了全国各个阶层的承认,而就经济上来讲,饱受战争折磨的中原地区得到了一次喘息的机会,虽然人人都知道,日后的战争或许会更为庞大和残酷。
现在李光地政府就准备进行对全国的土地进行丈量,同时核准人口,为日后的帝国的各项政策进行前期准备,就中国传统来看,这项活动在每一个新皇朝鼎立之初都不可避免,而且影响也是非常之深远,一旦开国皇帝搞定,那基本上就成为“祖宗之法”,轻易不可变更,影响范围至少有两、三百年之久。
一般情况下,象丈量土地和盘查人口这种措施都会受到广大地主阶级的抵制,之所以会遭到反对,道理倒非常简单,因为就几千年流传下来的法律来看,这个阶层在税收上享有特权,而且因为地位高超势力强大的原因,这些豪门富户在漫长的时间里当然也会大肆收购农田雇用佃工,许多农民为了逃税而不得不把自己的土地挂靠在这些豪门的名下,所以若是国家重新丈量入地清点人口,那就无疑是从这个阶层虎口夺食,因而理所应当的受到巨大的阻力,最后不得不胎死腹中。
不过这种情况倒不包括汉帝国,从历史上的先鉴来讲,若是一个陈年老迈的帝国干这种事情,那多半是必死无疑,而若是一个新兴帝国来干就容易许多,因为改朝换代本来就是一个社会大洗牌的过程,而且伴随着战争和动乱,原来的那些豪门富户基本上都死得差不多了,这个时候来清点土地,所受到的阻力相对要少很多。
林汉帝国鼎立的过程和以往王朝开国没有任何不同,现在帝国领域从东至西,包括奴尔干、宁锦、直隶、察哈尔、山西、山东、陕西、甘肃等省,其中大多数省份因为常年战争的原因,广大农村满目疮痍,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地主不是被杀就是逃亡,地方衙门记录的册户根本就是有名无实,仅以辽东、直隶为例,就在汉军鼎立之初,林风就借着某些豪门私通图海的名义大肆打击了一番,此外随着伪清政府的垮台,各地为八旗圈占的土地也都分给了流民,而辽东地区的土地革命则更为彻底,原来的“辽东四大家族”被康熙砍了个干净,之后又打了几场大战,征服者林风为了安抚、遣散马英和曹家兄弟的部队,早已将那些土地分配给了农民,因此原来就势力薄弱的地主此刻更加没有说话余地。
经过大几个月的忙碌之后,人口核查的数字是六千二百七十二万余口,这个结果多少让人意外,本来在林风的认识之中,这个时期的中国因为百年战争的关系,人口损失非常之大,在得到山东之前,帝国的官方数据是三千六百万人左右,再加上山东的一千一百多万,总数顶多也不会超过五千万,现在平白多出千多万人来确实是非常之令人吃惊。不过李光地的报告也给出一些颇为令人信服的理由,按照这位帝国首相的说法就是,中国人口在战争之中的损失确实是非常惨重,按照居住地的比例来看,其中伤亡最为惨烈是城市居民;其次是城市近郊的农民;再次就是远离城市的农村,而人口保存最为完好的地方往往大多是偏远山区。在战争进行过程之中,人类发扬了趋利避害这一生物本能,大多数人纷纷逃进山区结寨自保,耕种山坡地聊以裹腹,同时随着战争局势的变化,不断的朝相对安全的地区流动,在这个过程之中,死亡自然是非常频繁,但其中大多数是妇孺小孩,若是年轻力壮,生存的几率倒也不是很小。
这个报告倒是很有科学性,起码就道理上还是讲得通,老实说对于这个数字林风一开始倒是相当怀疑,因为政府机关在这个信用上的名声确实不是很好,但在这个时候林风也倒也不好来个吹毛求疵,所谓经过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他这个后来人没什么资格对此说三道四,况且就行政角度来讲政府只要查清人口就行了,至于其他理论之类是经济学或者社会学家的事情。
针对十七世纪中国的内政建设,林风大体上出于一个一知半解的程度,这个自我感触来自于以前很多次的“拍脑袋”决策,其中出自这个二十一世纪的脑袋里的创意,在实践过程中大部被证明是错误,而且还造成了不小的损失,所以他现在在经济活动中很少对具体某个事情发表意见,作为一个君王来说,做到这一点其实不难,他现在的办公模式大体上都比较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