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良对于她来说本就是最大的赌注,不成功便成仁,自己的眼光就是唯一的保障。
罗绮玉从来都相信自己的眼光,可现在,她有些动摇了。
尤其是最近,她想找回杜和丢失已久、异常珍视的兵器,让他感激自己。当年绮玉阁转手,院中的财物都被鸨母带走了,她又在城南曲院街开了个新场子,罗绮玉便猜测在那里能寻到。
打听好新场子叫清月馆,她便一心一意地去了,谁知被刁钻的鸨母算计了——原来鸨母在新场子的生意难做,正好见昔日精心培养出的花魁送上门来,借口帮她找东西,实则暗中做了张假卖身契,逼迫罗绮玉回来。
那鸨母还振振有词,“好女儿,听娘一言,你既走出了我这门槛,再回来时还是一个人、一双脚,没个香车软轿,还不如从前在娘这儿,前呼后拥的,普天下长眼睛的男人,谁不爱你,何苦去忍受清苦。”
罗绮玉知道她句句颠倒黑白,是在引诱自己冲坠火坑,等她年老色衰了,挣不了钱了,鸨母自有另一番嘴脸等着自己,可想起杜和的犹豫不决,不免心冷。
三番两次前去都无结果,清月馆的人只让她再等等,几次进出,偶尔让公子哥儿们看见了,都笑着议论罗娘子怎么又回来了。再后来,鸨母拿出假卖身契,罗绮玉才知上了圈套,想同杜和说,却不知怎么开口,更没勇气说。
他若是置之不理,她该如何自处?
没想到先让晏夫人起了疑窦,罗绮玉知道她是个心地极好的人,从没看不起自己,心想干脆和她说实话,免得她费心猜疑,因此特意背着春岫,主动找到明姝。
明姝听她说完,叹道:“她手里的卖身契既然是假的,那就不必被她拿捏,尽管去告,只是杜和……他并不是无情无义,他只是拿不定主意。”
罗绮玉叹气道:“我何尝不知杜郎的心事,迁延了半年有余,也够了,何去何从,我还要想想,多谢晏夫人开导。”
明姝道:“别怕,家里的人随你去不方便,我另雇一顶轿子,带你去京兆府衙门外请个状师,今日就去状告,让衙门还你自由。”
罗绮玉感激不尽,明姝望着她日益消瘦的模样,心想这个杜和死到哪里去了,再不回来,他的姻缘就要破灭了。
☆、第七十九章
萧禧的书信送到大理寺卿任铮案前,他读过后,立即请晏子钦一同分析信中含义。
任铮道:“萧禧在信上说,统和初年他的堂姐,当今的辽国皇后曾提到辽国皇帝多年前就曾暗中与大宋通信,萧皇后当时年纪尚轻,虽觉得奇怪,却不敢追查,只是亲族之间说起过,与辽帝通信的会不会就是耶律卿的先辈?”
晏子钦掐指一算,“辽国统和初年,那还是大宋的太宗朝,少说也是四十多年前了!”
说到太宗朝,晏子钦就想起昨晚逃入龚美宅中的刺客。龚美靠着自己的女人邀得真宗皇帝垂青岂不也是从四十多年前的太宗朝开始?若是龚美和辽国有瓜葛,如今的太后也难脱干系……
晏子钦不敢再往下想,抬眼观察任铮的神色,却见他面色如常。那么只有两种可能——
他虽然知道龚美和这件事情有关,却不想牵扯其中,因此装聋作哑。
或者,根本没人告诉他刺客躲进了龚美宅中,不知情所以不慌张。
可禁军得到消息,不可能擅自压下,必须要向上峰汇报,既然任铮不知情,那么他们的汇报对象一定是更上一层。
皇帝……
倘若皇帝知道自己的母后和曾经投鞭南下践踏大宋江山的契丹人有着千丝万缕、若即若离的干系,事态又会如何进展?何况太后与今上并非亲生母子的传言多年来为曾断过,连皇后都曾在怒火攻心后说出类似的话。
一贯平和温厚的皇帝听闻皇后的言辞后大发雷霆,皇后却并未受到任何处罚,是不是证明他对太后的信任已经开始动摇?
任铮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继续道:“你之前的猜测没错,这个于家的确通辽已久,虽然不能肯定和本案有关,却可以作为一个调查方向。我已经派人前往京中各处邮驿,搜查过往四十年内的书信往来记录,凡是舒州送往京城的都要仔细勘察寄信人和收信人的身份,可能要花费四五天的工夫,希望能找到于家在京城的下线。”
说是四五天,可刚过三天,任铮那边就传来消息。
“一无所获。”他坐在晏子钦面前,把一沓厚厚的纸扔在桌上,叹气道,“所有舒州寄往汴梁的书信都和于家无关。”
晏子钦道:“为什么如此笃定,会不会是假借他人之手寄出信件?”
任铮道:“我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可既然是寄给京城的下线,那么收信的至少在一定时间内必须是同一个人、同一处地址——于家的势力恐怕还没大到三五年就能培植一个新下线的地步。可是你看这些信件,不是家书,就是短时间内的书信往来,很难和于家长达四十年的计划相提并论,何况四十年还是保守估计。”
他说的有一定道理,可是晏子钦却不觉得对破案有什么推动性进展。世上传信的方法有不仅限于通过邮驿,托人传递岂不是更方便、更保密?
从邮驿入手这条路走不通,倒是提醒了晏子钦,也许可以从常年来往于舒州、汴梁之间的人找到线索。各大州路在京城均设有会馆,便于本地士子、商人进京后相互联系,舒州隶属淮南路,不如派人去淮南会馆暗访。
有些话他虽想到了,却还是要让长官说出,否则就变了味道。
晏子钦暗示道:“多找些舒州本地人,也许可以找到消息。”
任铮想了想,道:“不错,淮南会馆聚集着不少舒州人士,速速命人前去,一切寻访在暗中进行,不可泄露官府身份。”
晏子钦依言领命,吩咐手下着手准备。
手下的人派出去了,回来复命之前,晏子钦又能偷得半日闲,傍晚回家沐浴后,晚风送凉,已经好几日没能安稳休息的他坐在房中,捧着一本闲书昏昏欲睡,却见明姝抱着圆滚滚的肚子在自己面前走在走去,看得他又高兴,又心惊。
高兴是因为她脸色不错,显然没被最近接踵而至的事情影响。
心惊是担心她脚下不稳,或跌或撞,出了闪失。
“宁宁,你可小心些吧,快坐好了别动。”晏子钦学着曲夫人的声气,笑道。
最近岳母大人时常来探望女儿,每次都要嘘寒问暖一番,絮叨上个把时辰,把明姝平时各种不注意之处挑出来指正一番。什么衣服不够厚要着凉,吃得不讲究,吃了鱼肉孩子要“痴愚”,还有私底下抱怨晏子钦回来的少,娘子怀孕时不用那么拼命,有时晏子钦一走一过,也能听到两句。
有趣的是,一次曲夫人滔滔不绝正到酣畅处,正赶上明姝那阵子嗜睡,早就瞌睡连连,最后一头栽倒在娘亲身上,吓得曲夫人以为女儿怎么了,叫人一看,居然只是睡熟了。
明姝听晏子钦模仿母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道:“别说还真有点像。说到我娘,你娘最近如何,弟弟好不好?”
晏子钦道:“刚送来一封信,一切安好,你先老老实实坐下,我再和你细说。”
明姝道:“屋里地这么平,你还怕我摔倒不成?再说了,孕妇也是人,也要适当活动。”
她虽这么说,却还是坐在晏子钦身边另一把交椅上,见晏子钦从袖中拿出一封开过封的信,正对着她展开,让她只能看见信纸反面,看不见半个字。
他读道:“吾儿子钦、贤媳明姝,见信如唔——”
明姝疑惑道:“你让我看看?”
晏子钦一愣,道:“我读给你听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