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英琪看着画册封面, “你这位朋友有心了。印刷品可不容易寄到国内。”
余自新收好画册,问李英琪, “你下周要开学了吧?”
李英琪笑,“媛媛说的?”
余自新语重心长,“你高三了,这一年可不要分心,好好地……”
李英琪笑着打断她,“你怎么语气跟大人似的?”
余自新暗暗叹气, 因为我就是大人啊。
和李英琪相处时她体会到了芭芭拉说的“道德负担”是什么。
要是内心的年纪能投影出来, 要是有人能看到真实年纪的投影,他们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她?会用什么样的言语说她?
不知羞耻的老女人、老牛吃嫩草……
可能还会有人正气凛然质问她,你有孩子么?你的孩子多大了?想想你的孩子会怎么看你吧!
如果得知她有个女儿,这些人可能还会做出更猥亵的暗示。
就在不久前,王菲和谢霆锋正式公开恋情了。香港那些记者一个个如同嗅到血味的鲨鱼,即使在内地,也常常能看到王菲抱着童童在机场、在地库、在私家车里被拍到,更有人质问王菲, 要女儿和谢霆锋如何相处?想没想过十年后女儿青春期了,和她的小男友同处一室多么尴尬?
谢霆锋接受采访,有记者问他喜欢的电影,他说《七宗罪》。文章见报,记者在小谢的答案后加括号(要是小谢深夜在家看七宗罪被童童撞见,吓到小朋友怎么办?)真是为他们操碎了心。
王菲比谢霆锋大十岁。但两人站在一起也是美女俊男,十分登对。
余自新每次看到这两人的八卦,就忍不住感叹,这世道对男人真是偏爱。他们年轻时可以勇敢追爱,年老时依旧可以老房子着火,七老八十了,年纪大不洗澡了,还有人主动张罗给他们找伴侣,因为担心他们“无人侍奉”。
而女人呢?这可是王菲呀!唱歌那么好听那么厉害的王菲!演戏也很棒的王菲!
他们并没因为她事业成功而放松对她的要求。
她看看眼前的李英琪。他一看就是那种在很多很多爱里长大的孩子,即使手捧诗集时有一丝忧郁,这忧郁也是让人羡慕的,他一笑,她就会忍不住跟着笑,像照镜子一样。
这其实是种向往的模仿。就像原始人看到同伴捡起被火烧过的肉吃的很香就会也捡起吃一样。
她笑了一下,赶紧低下头,不再看他。
李英琪低头看菜单,“你想喝什么?”
她随口说:“可乐,加冰。”
服务员把饮料端来,她喝了几口,心里奇怪的负罪感才被驱散。真是佩服羡慕王菲的勇气。她比小谢大十岁,面对一群狗仔的长槍短炮时依然能仰着头坚定拉着他的手。
而她余自新,上辈子认识李英琪,现在和李英琪年貌相当,却时不时会心虚害怕,忍不住去观察周围的人是怎么看他们的。
她这时真正理解了芭芭拉所说的“心理负担”。
秦语和她在一起时会有这种负担么?路人们都看得到他比她年长许多。可她的内心比现在的秦语还要大几岁呢。
真是郁闷。
能和她进行“对等”的对话的人,现在全是比她外貌大十几岁的人,李婉晴、秦语、芭芭拉、魏蓝,可他们又时常用看待小朋友的态度对她。
而和她外貌相当的,全是十几岁的小朋友,他们的阅历,思想,感悟,全不在一个层面。即使可以不用在意路人的眼光坐在一起,始终觉得缺点什么。
对于李英琪对自己的“喜欢”,余自新最大的反应,是感激。
所以她愿意花一下午时间满足这小朋友的心愿。但是,他如果想要更多就不行了。
李英琪问她今年生日想要什么礼物,她摇摇头,“其实,我不喜欢庆祝生日。从前也没人给我庆祝。我已经习惯了。”
她猜李英琪是不明白的,“你一定听说我家什么情况了,但是你很难想象——”
她低头,扒开头发给他看那条疤痕,“这是我十六岁生日那天撞的。农村再穷的人家,堂屋里也会放一张供桌,上面摆着香炉供品,我十六岁生日那天,求父母让我继续读书,他们不同意,还打了我,我绝望了,一头撞在供桌角上,没死,脑震荡了。我妈抓了一把香炉里的灰敷在我伤口上……”
“过生日对我来说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我会想起这些家人,还有这些事。”她呼口气,“所以,以后不要送生日礼物给我了。好不好?”
李英琪沉默了很久,“对不起。”
“没关系。”余自新正想说,你以后好好学习吧,别再胡思乱想了,李英琪忽然伸手在她头顶轻轻摸了摸,“很疼吧?现在还会疼么?”
他手指尖冰冰的,余自新缩了一下脖子,“现在不疼了。”然后,她又补一句,“谢谢你。”
“你总是说谢谢。”李英琪微微皱眉,嘴唇也向下拉,“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很无聊?”
余自新急忙回答,“不,不无聊。”
这是真话。
和李英琪的这次“约会”,是她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有的体验,跟一个这么好看的年轻男孩在漂亮的咖啡馆,哪怕只是喝点标价格外昂贵的饮料,都是很让人开心的体验。
更何况他还正直,善良,真地在关心她,坚持要帮她拿重物——即使只是一本书。
李英琪看起来想微笑,但他忍住了,用那种“我就知道”的语气追问,“但是——?我感觉你会说但是。”
余自新忍不住笑了,看着他,“但是——你看,我有工作,我的工作不是那种今天完成十五份就算大功告成的那种,我每天都得问自己,有什么是我得做的?得提前计划的?我还能不能找到更好的办法?还有,你看新新最近这些flash了吧?”
他点点头。
“我最近和表妹又合伙开了个广告工作室,暂时租婉晴姐的公寓当办公室,你看,我是个手下有好几个人的小老板,每天都有太多更有趣更让我想投入的时间的事情了。”
李英琪不说话。他这时的神情和上次在东京的出租车里一模一样,瞳仁清亮,嘴角抿紧,严肃而倔强地和她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