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下了马来,张兴培在前,楚剑功在后,牵着马慢慢向着大门走去。还没到跟前,一个小侧门就开了,站出来一个黑衣的庄客,朗声说到:“敢问客人名号?”
楚剑功不知深浅,便不说话,由着张兴培去应付。就听见张兴培说:“天高地广,五水连江,蔡李佛弟子张兴培,特来拜会洞庭的当家们。”
“你要拜会哪位当家?”
“这个……”张兴培一下子顿住了,他对水路的堂会也不熟悉,不敢乱说。
楚剑功上前一步,说到:“兄弟有一批货物,要走洞庭,入资水,到宝庆。特来请洞庭帮各位英雄帮忙。”
“原来是找押镖的。”那庄客笑道,“生意就是生意,别说什么帮忙,也别套近乎。”看了张兴培一眼,接着说:“你们等我一会,我且去报于当家知道。”张兴培和人讲江湖交情被人抢白,心下不忿,也没搭理那庄客。
过了一会,中门大开,一个穿着黑绸裳的老者带着几个弟子,从里面迎了出来,“哎呀呀,贵客啊,怠慢了,怠慢了。”
楚剑功和张兴培上前拱手,互相间通了姓名,那老者姓白,是这儿管事的。
几人到了庄中落座,上了茶,那白管事也不客套,直接问:“楚公子要运什么物事,总值多少,要几个镖头,要快要慢?先说好,犯禁的东西,就不要说了,我们洞庭帮,是在湖广总督府挂了号的,每年也是要给朝廷交银子的。公子托运的东西,若是犯了朝廷忌讳,大家都尴尬,就请不要说了。免得公子还要杀我灭口。哈哈哈……”
楚剑功听了这话,不由得一乐,“原来和漕帮一样,也是衙门治下的营生。”这么想着,不由得看了一眼张兴培。张兴培甚是无趣,低头喝茶。
“兄弟就是有一批官府的货物,要运到湖南宝庆,如果可能,明天就要走,越快越好。总值你不必问,准备五条大船,水手,纤夫就可以了。镖师也不要,我自有兵丁押送。”
“既然是官府的东西,公子为什么不让湖广河道来安排呢?”
楚剑功心里暗暗的想:“我要早知道你们靠着官面吃饭,当然直接找湖广河道,征用你们的人力物力,你这老东西敢放个屁?还不是被张兴培这厮忽悠了,以为江湖多了不起。自己书又看得多,来看看你们帮主有没有女儿。”心里这样想着,口上却说:“一来呢,河道大人忙着冬季养堤,这是大事,兄弟不敢打搅,二来,兄弟急着走,官家的手续太慢,三来,河道大人出面,你们做了都是白做,为了顾全江湖上的义气,兄弟付点饭钱,也是应该的。”
“哎呀,公子高义,老朽佩服。”白管事一下子站起来,甚是激动,“公子尽管放心,我洞庭帮行船几百年,绝不会砸了自己的招牌,洞庭、资水,我们都走得熟,一条船,公子给十五两吧。就是……”
楚剑功道:“十五两银子一条船,也不贵,白管事有话请讲。”
“洞庭湖上朋友多,兵丁不熟水性,怕是镇不住,还是请公子雇些镖师吧。我们出的镖师,每人收银一两,水性武艺都好,船也使得好,水路旱路名号都响。”
张兴培道:“谁敢动你洞庭帮的船?你不要欺生。”他终于忍耐不住,发作起来。
“我洞庭帮又不是龙王,怎的管住整个洞庭湖,自然有些野贼,是不怕死的。”
“不用说了,那就请30个镖师,我再给你25两,整个运费是100两,如何?这是湖北藩台100两的额单,不用找了,你若答应,便自去藩库领银子,如何?”
两厢议定,皆大欢喜,便坐下来吃茶,说些闲话。楚剑功问“最快几天可到宝庆?”
“两天。”
“两天?”楚剑功心里默默的想,“两天之后,就是1840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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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0 远方的入侵
1月1日 会党
运送武备的船队平安穿过洞庭湖,无惊无险,无风无浪。在西历1840年的第一天驶入了资水。
楚剑功坐在首船的顶棚之上,举目四望,身后是白茫茫的一片洞庭湖水,前方是被灰色的河岸包夹着的资水河槽,南方的河流,冬季也不结冰,水面上寒风吹来,特别的阴冷刺骨。楚剑功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打寒战。
张兴培也坐在边上,朗声说:“顶上风大,大人还是回舱里去,大冬天的,也没什么风光可看。”
楚剑功道:“你不冷么?为什么不坐回舱里去?”
张兴培道:“我是习武之人,自然更耐得寒。”
“你耐得,我也耐得。这点寒气都抵不住,还练什么兵。”为了自己说话的声音不发抖,楚剑功喊得特别大声。
“大人是要练兵么,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兵?”这时,在船头立着的一个镖师说话了,了解到楚剑功的官府背景之后,排帮的人都跟着张兴培称呼“大人”。这说话的镖师一边说着,一边爬上顶棚来。十八九岁的一个少年,手中却握着一支拐杖。
这是镖师中的一个小头目,楚剑功打交道并不多,但觉得是个老实孩子,便道:“乐兄弟,你想当兵?”
张兴培却是把镖师的来路都摸透了的,便说:“楚明兄弟,你们乐家也算是松滋的富户,不然也请不起程天仪那样高明的师傅,教你五祖鹤阳拳。你到排帮混饭,你家长辈居然肯答应,我已经很吃惊了,怎么会让你当兵呢?现在,绿营腐败不堪,待遇又差,还时时被上级欠饷。寻常百姓,也看不起绿营的。良家子弟,是绝对不愿意和绿营沾边的。”
乐楚明说道:“说句大不敬的话,我懒得为朝廷做事。家里良田百亩,倒是饿不死我,可我就觉得气闷。我自幼就仰慕江湖豪杰,义薄云天,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才入了排帮。可入了帮会之后,才发现,义气、帮规,都是用来骗人欺负人的。帮主、长老遇到官府,就知道拍马屁,分赃,同流合污。对待自家的兄弟,便当做苦力一般,排帮、洞庭帮的兄弟,最多的是纤夫、脚夫、船家、渔民,可受帮规盘剥最重的也是他们。我这等人,便是被关在了闷罐里,伸展不得。帮里也有真英雄,可要么如我这般闷气,要么做了出头鸟,被帮里卖给官府。”说完,又是一声长叹。
“所以,你想变,向伸展一番。无意中听了‘练兵’两个字,就不肯放过机会,上来打听了。”楚剑功说着,心里映出了“阶级”两个字来。帮会,实际上就是个小社会,是当时社会的写照。帮会中,总存在着受压迫,以及同情受压迫的一群人,但也同时存在着压迫的上层,以及泥沙俱下的各色人等。所以,帮会蕴藏着扰动社会的能量,却无法作为革命的依靠力量。也许会党可以卷起一股风潮,但总在关键时刻显出乌合之众的本质来。天地会等组织声势浩大,却200年来对清廷毫无威胁,原因就在于此了。而在某时空的历史中,某位行者更是以亲身经历说明了“会党靠得住,母猪会上树”的真理。
“你可知我们要练的是什么兵吗?”
“不知道,但我看楚大人你是个英雄,有着官府的身份也不仗势欺人,我就主动和管事的说来看看。这些师兄弟,都是我邀来的。”乐楚明把手一挥,指着周边的一些镖师。
“他们都是你的部属?”
“不是,只是听了我的鼓动,跟来看看。最先我也不知道你们要运什么货,但瞧一瞧总不会错,最多是我想错了,再回松滋去便是。”
楚剑功点点头。这个孩子,倒也有几分机灵,待人接物却也坦坦荡荡,没什么私心。
“你年纪轻轻的,怎么拿着拐杖?”楚剑功继续和他闲聊。
“哈哈哈……”张兴培和乐楚明都笑了起来,“这叫柳工拐,”张兴培解释说,“是一种兵器。”
乐楚明说道:“朝廷虽然不禁民间持有刀枪,但我们习武之人,整日拿着兵器,成群结队在街上走,也是犯忌讳的事情。这柳工拐,化枪为棒,做个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