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母亲毕竟用尽生命生育了她,是以即便母亲怨怪她,她也不会恨她。
她虽然没有师傅说的‘医者仁心’,也没有救死扶伤的觉悟,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消失。
一直紧盯着自家姑娘的秋娘,第一时间察觉到沈谣的神色有异,立马上前一步搀住沈谣,道:“姑娘可是身子不适,不如先回去休息,奴婢在这里守着,一有消息立即告知您。”
沈谣摇了摇头,便朝着安姨娘的卧房走去。
秋娘却用力拉着她的胳膊,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沈谣坚持:“我只是进去看看,无妨的。”
沈老夫人也发现了这边的动静,闻听此言,立马皱眉道:“你一个未曾出阁的小丫头进产房这污秽之地做什么!”
“祖母,我好歹会些医术,兴许能帮上忙。”
“胡闹!”周氏不由脑补,厉声道:“这是你该来的吗,还不快回去!”
秋娘生怕姑娘胡闹惹主母厌弃,连忙上前请罪,将沈谣挡在身后。
周氏却不肯罢休,对身后的嬷嬷道:“还不将六姑娘请回紫藤院。”
沈谣定定看着周氏,本就比寻常人漆黑的瞳色此时看着更觉幽深,仿佛能看透人心。
正僵持着,忽听内室传来丫鬟的急哭声:“姨娘!姨娘去了!”
再顾不得其他,沈谣趁所有人呆愣的功夫,疾步入内,血腥气扑面而来,室内一团乱,丫鬟仆妇皆是手足无措。
府医正竭力施救,稳婆则在查看安姨娘□□。
床榻旁放着一个空碗,鬼使神差地沈谣拿起了空碗在鼻端嗅了嗅,眸中一丝冷意闪过。趁着府医向老夫人禀告时,沈谣摸了摸安姨娘颈侧的脉搏,确认了安姨娘的死亡。
随即她的手落在安姨娘的腹部,将她整个腹部细细摩挲了一遍,复又贴着她肚皮认真听了听道:“孩子还活着,快剖开她的肚子。”
“使不得啊,姑娘!”秋娘吓得再顾不得尊卑,一把拉住沈谣,生怕她再语出惊人,被当作妖魔拉出去祭天。
稳婆闻言也是惊得不住发抖,连忙退了出去,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祖母!孩子还活着!”沈谣心跳快了几分,亮如寒星的眸子直直看着掀帘而入的老夫人,仿佛是给她力量。
那道目光太过坚定,似乎蕴含着蛊惑人心的力量,饶是心志坚定的沈老夫人也不由迟疑:“你能救他?”
沈谣笃定道:“是的,要快,只要剖开她的肚子必然能救活孩子!”
“好,按六姑娘说的去做。”说罢,沈老夫人握紧了双手。
“快去找一柄干净的牛尾刀,或是与之尺寸差不离的刀都可以。”沈谣指挥若定,并将闲杂人等都撵了出去。
老夫人却留了心眼,将这些人都留在了院子里,叮嘱了身边的嬷嬷将人都敲打了一遍。
按照沈谣的意思,她是要亲自动手的,沈老夫人和秋娘都拦着她,不让她动手,便是她再有能力,她们也不能让她背上残忍嗜血的妖魔名头。
沈老夫人看向府医,面露哀色:“张大夫,我孙儿的命就交给你了,这份恩情老身记在心上。”
张府医虽是府上大夫,为主子看病治病是本分,但剖腹取子实在骇人听闻,便是他也有些受不住,但想到施救之后的利益,他又心绪难宁。
得了沈老夫人的一句话,他日后定然不愁荣华富贵,便是子孙后代也会受到魏国公府的庇佑,便是即使损了他名声也是不怕的。
最终,张府医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
“按照我说的做。”沈谣的声音似有安定人心的作用,张府医本就是大夫见过多少生死,自是比常人多几分胆量,但是见到眼前这镇定自若的小姑娘仍旧汗颜不止。
沈谣纤细的食指在安姨娘素白的肚皮上划了一根线,从这里下刀,并向张府医比划了深浅。
作为大夫,这些他本该心里有数,可到底头回做这种事情,不免有些紧张,脑子里一片空白,只会机械地顺从沈谣的指挥行动。
秋娘站在沈谣旁,两只手心紧紧攒着,脑门也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她心中担忧后怕,若是孩子救活了还好,若是死了姑娘的名声怕是就此毁了。
这可怎么是好,方才她就应该看着姑娘,不该让她进来。
张府医也是一脑子浆糊,直到将黏黏糊糊的孩子捧在手心,依旧回不过神。
沈谣伸手便要接孩子,还是秋娘眼疾手快接了过去,见孩子紧闭着眼睛,一张小脸涨得青紫,忙磕磕绊绊说道:“他、他怎么不哭?”
稳婆凑了上来,到底是经验丰富,忙将孩子倒过来狠狠拍了几下屁股。
“哇——”地一声响亮哭喊,将所有人紧绷的心弦落了下来。
沈老夫人长长出了一口气,待听到稳婆惊喜唤道‘是小公子’时,沈老夫人脸上更是爬满了喜色。
嬷嬷忙将孩子擦洗干净抱过来给老夫人看,沈谣凑在一旁看到孩童皱巴巴的一张小脸,不由蹙了蹙眉,“好丑!”
老夫人忍不住笑道:“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在羊水里泡了十个月,自是皱巴巴的,待过几日便好看了。”
沈谣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脸蛋,孩子胡乱抓握的小手却陡然抓住了沈谣的手指,猝不及防的柔软仿佛一下子戳中了她的心脏,那一刻她眼角有些酸。
这便是生命吗?
这一刻她切实感觉到了生命的力量,她的心中不由升起一股鲜活的希望。
活着真好!
出了内室便对上周氏怨毒的目光,沈谣不由愣了愣。
身旁的嬷嬷连忙拉了拉周氏的衣袖,周氏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双眼一派清明,脸上只余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