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将将驶入府门便有青衣婢子拿了油纸伞过来,恭敬说道:“见过王妃,王爷怕您回来淋雨命婢子早早拿了伞在这里候着。”
“王爷呢?”沈谣道。
“王爷在听雨轩候着您呢。”婢子言语轻快,满面喜色,让沈谣不由多看了几眼。
萧翀坐在听雨轩,听耳畔细雨潺潺,脑中勾勒出杏花春雨里,窗外莺啼斜飞、烟波荡漾的景致,忽地外面有跫音次第近来。
脚步声在他近前停下,他伸出手有些不确定道:“薇薇?”
兴许是雨声太大,他不能清晰地分辨她的足音,一只微凉的手搭在他掌心,他回握的瞬间便意识到不对。
沈谣撑着油纸伞,满纸泼墨留白,心中的惆怅驱散了不少。
当她走过长廊,风雨吹起鲛绡纱帐,听雨轩内两人交握的手如针般刺痛她的双眼。
身后的轻红见她站着不动,低声唤道:“姑娘?”
沈谣将手中的油纸伞塞入轻红手中,决然转身离开这是非之地。
微雨清寒,斜风细雨将她发髻吹乱,衣衫鼓荡,寒意从领口、袖口灌入心扉,冻得她遍体生寒。
浅碧急急追了上去,留下轻红抱着油纸伞不知所措,反倒是轩内人听见了她的声音,向这边看来。
轻红疑惑道:“马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马月见虽被程氏买入王府,但沈谣却从未将她当作仆从对待,依旧让下人唤她马姑娘。
“我为王妃送药,走错了地方。”马月见满脸惶恐不安。
萧翀的脸色冷了几分,冷冷道:“滚。”
马月见记忆中的萧翀是温和有礼的,如今乍然见到他冰冷的模样一时有些回不过神。
轻红此时已醒过来味儿,冷喝道:“还杵在那里干啥,没听见王爷的话吗?”
马月见脸上霎时褪尽颜色,看了一眼萧翀,慌慌张张地退了出去。
待她走后,萧翀神情落寞地问道:“方才王妃是不是来过?”
“王妃一时会错意,奴婢这就去告诉王妃。”轻红察觉到王爷的失落,也不知道该如何宽慰。
“不用了,你下去吧。”
轻红离开了听雨轩,走出去好远了才敢回头打量他。
轻纱乱舞,轩中青年的落寞铺天盖地,仿佛被细雨隔开了一个单独的天地,那里只有黑暗与孤寂。
回到药房的沈谣将自己锁在屋内,一言不发默默配药、制药,整个人埋入医案中,仍是谁来请都不曾开门。
轻红将吃的送来又原封不动地端走,急得在外面团团转,却不敢将事情告知萧翀,眼看天都黑透了,药房的门依旧闭地紧紧的,她不得不请敬妃来劝阻。
谁知敬妃只遣了江嬷嬷告知萧翀,王妃今日在她院里歇下了,叫他不要等。
江嬷嬷离开后,萧翀一个人独坐寝房,脑中浮现的尽是她的身影,即便他没有见过她的面目,没有听过她的声音,可脑海里似乎已将她的面容绘了千百遍,耳畔似乎能听到她一声声抽泣,她拉着他的手一遍遍在他手心写着:夫君……
伏在他膝头,任由他的手指穿过三千青丝,一遍遍梳理,抚慰。
烛台的龙凤红烛开出烛花,渐渐由盛转枯,天色也一点点由暗转明,他便是这样在轮椅上枯坐了一夜。
当天方破晓之时,他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意。
沈谣在整理药材时,发觉自己昨日心慌意乱之余,竟将两味药材的药量弄混了,然而新熬制的药已经给猴子吃下了。
在她仔细观察几只小猴的药物反应时,发觉服用错误草药的小猴子竟然中毒症状缓解,双腿已能勉强抖动。
她心下不由大喜,反复研究过药方之后,又制定了几种试药的方法。
昨日的不虞一瞬间被驱散干净,以她对萧翀的了解,昨日那种情况八成是误会,她不是为此生气,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冷落萧翀。
她只是在见过沈慧之后有些心烦意乱,既为沈慧也为自己,纵然贵为太子妃,拥有无上地位,依旧深陷后宅女子争风吃醋的漩涡,那些令人不齿的,腌臜的手段,阴暗得令人胆寒的心思,她厌恶排斥,深恐日后自己也如沈慧一般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沈谣昨个儿夜里累时伏在案上休息了片刻,早上起来有些头晕,吩咐轻红熬煮了汤药,吃下睡一觉起来后又开始试药。
一连三日她吃住都在药房,出来后见到骄阳似火不由眯起眼睛,恍惚片刻复才恢复视力。
她径直去了婆婆程氏的院子,婆媳二人遣退下人关上门密语一番,沈谣出来时神色颇为凝重,程氏亦不遑多让。
“薇薇。”一道儿低沉声音响起。
他的声音有些哑,又有些急,却是越过了水榭外的湖面,直击她神魂。
沈谣的第一反应便是逃,她也确实这么干的,拎起裙裾急匆匆向着相反方向跑,因心疾之故,她鲜少做这般举动,是以跑了没一会儿便有些气喘,更加不堪的是她踩到了裙裾,整个人以极为狼狈的姿势扑倒在地。
身后轮椅轱辘声响已近在咫尺,她此刻只能庆幸他眼睛看不见,这样就见不到此刻她趴在地上的狼狈模样。
遇到了萧翀,她才知道自己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勇敢。
“你没事吧?”他已向她伸出了手,身后的丫鬟仆妇俱低垂了眉眼。
沈谣前所未有的窘迫,恨不得整个人埋入地缝中。
“还在生气?”伸出的手久久得不到回应,失落是难免的。
“我没有生气。”软软糯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萧翀愣了一瞬,很快在脑海里绘出一个娇软的小姑娘,他迟疑道:“你的嗓子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