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棺材,也不过是几片薄木板钉在一起的拼合物,但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薄木板上都钉着长长的黄色符纸,画在上面的朱砂部分已经被土中的水汽泅开,毛毛地凝成一团一团的红,乔昼对面前这显然不太正常的场景视若无睹,一边去撬木板的边角,一边回答木偶的话:“因为小孩子比较轻,抱起来方便。”
他在这里肆无忌惮地把木头撬得咯吱嘎吱响,木偶反而心慌得不得了,万一被人发现这里有个混蛋在撬棺材……
它倒也不在意棺材上贴的符纸,确切地说它根本不知道人类正常的下葬程序应该是怎么样的,毕竟它只是一只常年待在医院手术室里的深闺小木偶罢了。
它从乔昼口袋里爬出来,提着一颗不存在的心开始给乔昼放风,一边放风还在心里唾弃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要给这个可恶人类放风啊!让他被逮住打死不是很好吗!
唾弃完了自己它才反应过来乔昼刚才说了什么,立即又是气的火上房:“我是问为什么要挖坟偷尸体啊!”
他就是故意的!故意装做听不懂!
乔昼翘起一边嘴角,愉快地说:“啊,这个么……”
男人打开薄薄的木材,看着里面如同沉睡的六岁男童,他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黑色布衣,头发是不正常的浓黑,逝去不久的孩子面貌还宛若生前,神情安详天真,嘴唇上有淡淡的胭脂红,冬日的低温令尸体没有严重腐烂,只有稍显青白的面色能看出他的生命已经停留在了过去。
乔昼伸手将小小的孩童抱起来,调整了一下姿势,面上显露出哀戚的悲凉,缓声说:“我的孩子还这么小就没了,我当然要给他找最好的入殓师。”
这一瞬间,好像他真的成了这个年幼孩童的父亲,正在为幼子的逝世而经受椎心泣血的悲痛。
木偶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乔昼瞟了一眼肩头傻乎乎的木偶,啧了一声:“不挖坟偷尸,难道要我去杀人吗?”
他想到了什么似的露出了牙疼般的表情:“你这个玩法……有点暴力诶?我个人不是很喜欢这种不按游戏规则走的玩家。”
木偶简直要窒息了,难道挖坟就很遵守规则吗?倒不如说为了见什么入殓师就去挖坟的人才是真的规则破坏机吧!你设计的游戏真的有人愿意玩吗?!
孩童的身体软软的,除了没有人体应有的温度,他看起来与活人一般无二,乔昼席地而坐,将他抱在腿上,两只手指轻轻钳住小孩的下巴,仔细打量了一番孩童的脸,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帕子来,手法干净利落地往小孩脸上贴,擦了三两下,帕子上就沾满了红红白白的各种粉末油脂。
再看那个小孩,哪里还有什么安详天真的沉睡模样,分明是一张狰狞扭曲的怨毒鬼面!
“给他上妆的人了不得啊,这技术可以说是鬼斧神工了。”乔昼惊异地仰了仰头,连他也因为童尸过于凶恶的面相而有些不适。
擦掉遮掩面色的雪白妆粉和殷红口脂后,孩童露出的肤色青白带紫,一张小嘴近乎深黑,眼周突鼓的青紫血管狰狞如蛛网,被刻意化妆调整成祥和微笑的脸因为这真实的模样而愈发显得恐怖怨毒,是个明眼人就能看出来,这孩子的死因绝对不简单,至少他死去的时候满怀怨恨。
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一个才六岁的孩童有这么深的恶念呢?
墓碑上画着的符文用途不明,但棺材上钉成那样的纸符显然是用作镇压而非庇护的,镇压一个六岁的孩子?这里头的问题显然值得深究,可惜乔昼不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性子,他只是高兴于自己这回手气蛮不错。
木偶抓着乔昼的衣服:“你怎么知道下面埋的人是这样的?”
在它的理解里,乔昼这人必定不会做无用的事,他挖坟是为了偷尸体找入殓师,偏偏找了这个坟,可见这个坟里的东西他心里也应当有点数。
“我不知道啊。”乔昼的回答却出乎了木偶的预料。
他把那块红红白白的手帕折好收回口袋:“墓碑上有一圈朱砂画的符文,要么是这里的人太迷信,要么就是下面的墓主有点邪性,反正不管是什么理由,都可以拿来找入殓师。”
“百乐门那个姑娘不是说了么,死人的事都归入殓师管。我儿子死的这么邪门,他管不管?”
乔昼脱下外套,把小孩裹得严严实实,避免吓到行人,虽然他觉得路上的怪物应该不会害怕尸体,但他毕竟是个有公德心的好人,还是愿意在力所能及的氛围内体谅一下他人的。
于是,在冬日阳光稍显炽热的午后,城南柳子巷打闲篇晒太阳的商铺老板和居民们,就看见一个形容憔悴颓废,眼圈红肿,身上又是泥又是灰的中年男人,紧紧地抱着一卷用外套大衣裹起来的东西,踉踉跄跄走进了这条别名“白事一条街”的小巷。
“我找入殓师……最好的、最好的入殓师……”
这个绝望悲痛的男人声音哀戚沙哑,说话也仿若耳语,眼神游移飘忽,显然是被巨大的悲伤击垮了心神,只会喃喃地重复这一句话。
“我找入殓师……要最好的,要最好的……”
他不断重复着这句话,见惯了类似场面的白事铺老板们会意地互相交换了几个眼神,同情地望着他。
这个年纪,这个反应,再看看怀里抱的东西的大小……
死的必然是珍爱万分的孩子了,说不定还是盼了多年的膝下独子呢。
折着纸元宝的一名老妇放下手里的活计,上去搀扶他,那绝望的父亲顺势看向她,喃喃:“我找最好的入殓师……”
老妇人眼神同情,指了指一个方向:“知道,来找兰公子的吧?这会儿正歇着呢,往前走到头,那户挂着白灯笼的就是了,兰公子不爱说话,你自己进去就行。”
中年男人茫然又出神地点点头,朝她指的方向走去,一脚深一脚浅,在众人静默的目光里穿过。
巷子不长,但是曲曲折折,狭窄得只能勉强容两人并行,他独自一人走过去,很快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兰。
面色悲痛的男人在心里咀嚼了一下这个姓氏。
这会是他要找的人吗?
第25章 幽都夜行(四)
小巷的尽头被一堵墙封住, 墙前摆着一只大水缸,这种半人高的巨大水缸在南方很常见,蓄水养鱼都能用,这只缸子大概已经被废弃, 里面满满当当积蓄了一缸雨水, 边缘长满湿润丰厚的绵软青苔。
这里只有一户人家, 屋檐下挂着一盏纸皮白灯笼,上面用墨色淋漓的草书写着一个大大的“兰”字。
两扇门扉半开半合,有低徊的戏腔从院墙上飞出来,一句“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晃晃悠悠如滚珠玉, 乔昼听了一会,等这句唱歇了,立即抬起手敲了敲木门。
里头的唱腔还在悠悠地飘,接上了“摇漾春如线”。
没有人回应,乔昼想起老妇人说的“自己进去就行”, 改敲门为推,乌木的门扉轻轻一响,就顺从地打开了。
院子里的戏还在飘荡萦回,乔昼的视线就与一双乌黑的眼睛对上了。
门后的院子不大不小,靠墙摆满了各色纸扎, 做了一半的和只有一个竹编骨架的挤挤挨挨放在一起, 另一边是两只大水缸, 中央侧对着门摆着张摇椅,上面躺着个形容如仙如神的男人,正歪过头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