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样一来……
“不过这样一来,我的公爵府就空门大开啦。”斯图亚特对他的国王微笑,“说不定哪天就会有来自北高卢的刺客取了我的性命。”
这话当然是掺了很大水分的,斯图亚特家族哪里会缺这么一些骑士,不过爱德华还是纵容地望着这个比自己年长的教导者:“那么,我亲爱的公爵大人,威斯敏斯特宫里永远有您的房间。”
为身份地位足够的贵族在王宫里留一个房间是历代国王都会做的事情,能否在王宫拥有一个房间也是证明这个家族是否有足够权力地位的象征。
威廉的父亲在爱德华四世时代就在王宫拥有一个房间,而到了威廉掌权的时候,这个房间理所当然应该归属于他。
不过“理所当然”与国王亲口许诺又是不一样的。
威廉·斯图亚特搬进王宫的当天,理查就气的失眠了,只是就爱德华的观察来看,他失眠应该也不仅仅是因为斯图亚特的到来。
“我本来觉得你没必要知道这些……”理查犹豫不决了很久,还是决定将一切和盘托出,“我本来只想让你代替王兄度过这两个月……但是我发现你能做的比我想的要好多了。”
洛伦佐的到来让约克公爵看到了另一种希望,在月色铺满庭院的时候,他蜷缩在柔软的床铺里,注视着微弱光芒中散发着淡金色的王兄的头发:“有一件事,我想你可能还不知道。”
“我们……不是一睁开眼就能得到所有……‘命运’的进程的。”理查艰难地寻找着形容词,“只有在快要到死亡节点,或者世界已经崩溃的时候,我们才会得到……那些知识。距离我和王兄进入伦敦塔只有两个月,距离我们被谋杀只有三个月,所以我们比所有人都更早地得知了这些。”
理查睁着淡绿色的眼睛:“但是那些逆贼……他们的死期还远着呢。”
原本闭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的小国王霍然睁开眼。
也就是说,其实无论是格罗斯特还是斯图亚特,都根本不知道后续的剧情,也无法察觉这个国王的变化,而他可以活动的余地比他想的要更加宽裕?
“但是你只有三个月的时间,”理查用耳语般的声音说,“唯独死亡是不可避免的。”
“而我希望你能让他们更早地感受到什么是地狱。”
让醉心权势的溺死在权势的脓液里,让用背叛换取王冠的死于触及王座的最后一步,让折断稚弱玫瑰的恶徒头颅落地痛苦着死去!
他眼里仇恨的光芒几乎要烧灼全身,躺在他边上的小国王伸出手,轻轻按在他头上,捋猫一样摸了几下,声音低沉困倦,好像理查说的只是对于明天早餐的安排:“好了,我知道了,早点睡吧理查。”
小国王的手顺着脖颈和脊椎往下滑,轻柔地拍了拍约克公爵的背,仿佛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还没有哄自己的弟弟睡觉来得重要,但在这样规律的拍抚中,理查燃起的扭曲怨恨竟然真的慢慢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绵长的睡意。
……如果……他是说如果,当年的王兄,也能有这样从容坚定的力量和智慧,是不是……
——————
位于伦敦的坦普花园,
两朵玫瑰被残忍折断,
新王的刀剑逼近了旧王的权杖,
唉,
哪里去寻无硝烟毒药的乐园!
——《真实之书·小国王》
第57章 玫瑰战争(八)
之后的半个月, 格罗斯特和爱德华的关系都处于一种诡异的平静中,他们就像是完全忘记了对方心里的恶意,彼此居然维持着堪称和睦的和平, 格罗斯特也显得比之前要彬彬有礼得多, 至少他再也不大晚上的冲进威斯敏斯特宫把国王从床上叫起来了——当然,与此同时国王也得不到任何一点儿关于北方兰开斯特的动向。
王国大部分的军队都掌握在格罗斯特公爵的手里,在小国王没有亲政之前, 他是理所当然的“为国王陛下守护子民、掌控军队”的第一人选, 当初将这一权力交给他的也正是病榻上的爱德华四世,毕竟他们都清楚,国王还远远不到能做出合理的军事决策的年纪,为了长远的胜利,选择一个年富力强且精明过人的代理人是有必要的。
爱德华四世想好了一切,唯独没想到的是他忠心耿耿的王弟并不是对谁都像对他一样忠诚——哪怕那是他的儿子、他的继承人。
小国王坐在花园里, 造型简易的冠冕压住浅金色的蓬松卷发, 王冠上的钻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让对面的黑发男人微微眯起了眼睛。
“陛下是在忧虑北方的战事吗?”威廉用手指拨弄着桌上那篮颜色各异的鲜花,姿态闲适,尾指上那枚“蔷薇之心”闪烁着深红如血的内敛光泽,宝石的每个截面都折射着锋利高贵的暗芒,“如果您需要的话,斯图亚特家族可以选出探子为您奔赴北方。”
斯图亚特家族此前一直坚持明哲保身原则, 几乎是在约克和兰开斯特之间站了个完美的中立,一会儿帮助约克的溃兵通过泰晤士河,一会儿为兰开斯特的军队提供补给, 这样的行为固然让两个家族都对他们恨得牙痒痒, 但是斯图亚特家族本身的实力也让他们无法在决出胜负的前提下对它开刀, 只能对它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贸然介入两者的战场显然是斯图亚特不愿意做的事情,未免引起误会,他们摆明车马离北方远远的,表示自己不会偏帮任何一方,也因此让斯图亚特的势力在北方极为薄弱,做不到及时向国王提供一手消息。
不过……如果可以借此换到更多的好处,他也不介意往里面插一手,前提是这得是国王亲口提出的“请求”。
威廉笑眯眯地在国王面前放下了一个香饵,他知道现在的国王正处于一个极为困窘的境地,王座边可以利用的只有斯图亚特家族,不趁此机会攫取更大的权益,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向一个国王施恩,这可是连上帝都要动心的一本万利的买卖,当然,他也会很小心、很小心,防备这只年幼的狮子长满了獠牙回头咬他一口。
不过……威廉漫不经心地想着,等那个时候到来,还有很久很久呢。
更何况,他还有另一个筹码——
“陛下打算什么时候将约克公爵送出王宫?”威廉没有明目张胆地逼迫爱德华提出请求,而是拐了个弯开始暗示他,“除了格罗斯特公爵,值得信任的王室成员应该就是汉诺威女伯爵了吧?如果要抚养约克公爵,是否要赐予她女公爵的爵位?”
前面已经提及过,王室的成员因为各种原因在年幼时会被送出王宫交给臣下抚养,有时是为了保护年幼的王室成员,有时是为了避免兄弟阋墙,有时是为了表示对臣下的信任。
这一代的国王和王弟只相差两岁,且都是年幼的孩童,一旦国王逝世,约克公爵就是毫无意义的新王,这样的身份既是约克公爵的荣耀,也是对国王隐隐的威胁,按照惯例,理查应当在出生时就送出王宫交由他人抚养,以免对爱德华的统治产生威胁。
不过当时正值约克和兰开斯特打的热火朝天,战乱中孩童的夭折率居高不下,为了给威尔士亲王做替补,约克公爵一直留在了爱德华四世身边,直到现在。
威廉提出这个问题,就是想告诉爱德华,约克公爵再留在王宫里,会对他的统治产生动摇,甚至或许他私下里已经听到有人起了别的心思。
“我不会把理查送出去的,他是我的弟弟,当然该在我身边长大,”小国王平静地否决了威廉的提议,转而说,“关于北方的战事,您也不必担忧,我已经让洛伦佐派出他的人手去查探了,他们都是行动敏捷经验丰富的聪明人。”
威廉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片刻,身体下意识地微微前倾,仿佛是头狼在对猎物施加威压:“您说,洛伦佐?”
“是的,”面容秀美的国王抬起眼皮,不躲不闪地与北高卢执政官对视,“洛伦佐,我们的埃塞克斯伯爵大人。”
明明是亲眼见到国王为洛伦佐封爵的,但是威廉就是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个人,也许是因为他骨子里就轻视这些卑贱的来自撒丁的刺客,哪怕对方曾经威胁到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