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两个人各怀鬼胎地扮演着温情脉脉, 回到阴阳寮的安倍晴明则满脑子都在琢磨莫名消失的兰因和突然冒出来的芦屋道满。
临近黄昏时分,天文历法科的年轻阴阳生们陆续向安倍晴明行礼退班,安倍晴明主动提出今夜值班, 将最后两名留守的阴阳师也打发走了, 拿起桌上散落的纸张,在上面画了几笔, 将纸折成一只蝴蝶, 拢在手心里吹了口气。
那只纸蝴蝶瞬间被注入了生气, 翅膀扑簌扑簌地扇动了两下, 从安倍晴明手里振翅而飞, 在他头顶盘旋了两圈后飞入了庭院。
大阴阳师眯着眼睛看它越飞越远, 握着蝙蝠扇沉思了片刻, 还是难以放下心中的那一丝古怪, 左右看了看, 很快锁定了目标。
那是一只躲在阴暗角落里的小杂妖,皮肤赤红,头上一只螺旋的长角, 见到传闻中的大阴阳师朝它招手,它犹豫了一会儿, 还是磨磨蹭蹭地走了过去。
和妖怪同伴们说的一样,这位大阴阳师性格十分温和,就算是对着它这样的小杂妖也态度良好, 被感动了的小杂妖记胡师有问必答,恨不得把一切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诉对方:“道满?我知道他!这是个坏透了的阴阳师!”
它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显然忘记了自己面对的正是一名当世最杰出的阴阳师。
而安倍晴明并没有对它的话表现出不满, 依旧笑眯眯地听着, 时不时问两个问题, 不到半个时辰, 小杂妖就把能说的全都倒给了他,说到底,它也只是在大内里偷摸躲藏着过活的小妖怪而已,不可能顶着芦屋道满赶尽杀绝的结界术冲到人家的地盘上去打听机密。
“啊,不过,有一个地方,我听我的同伴们说,他经常会过去,但是我们没有人敢靠近那里,原本住在那里的伙伴们也都消失了,应该是被他杀掉了。”
“就是很靠东边的那座废弃建筑啦,原本是很久之前人类的天皇居住过的地方,但是已经很多年没人去了,有不少伙伴都住在那里,可是几个月前它们突然都不见了。”
留下最后一点消息后,小杂妖挥手和安倍晴明告别:“再见啦晴明大人,请快快打倒那个坏阴阳师吧!”
听起来它好像是将安倍晴明当成了什么惩奸除恶主持公道的大好人,询问这些消息也是为了斩杀芦屋道满,这让大阴阳师颇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芦屋道满在那座废弃宫殿里做的事情,倒真的令他产生了点兴趣,只是这件事显然是得到了天皇的首肯,不然就算是再琢磨破旧废弃的宫殿,也不可能任由芦屋道满随意占用。
如果有天皇的同意,那么是否再探究下去就要斟酌一番了。
安倍晴明权衡利弊,桌旁蹲在那里许久的鸣鸟忽然将头从翅膀里探出来,张开嘴叽叽叽叫了两声,指长的嫩黄尖喙里隐约可见狰狞可怖的尖锐獠牙。
鸣鸟是一种很特殊的妖怪,常常掐着时间出去进食,用又尖又细的长喙探入人的耳朵,趁人熟睡时偷偷吸空人的脑髓,被吸光了脑髓的人从此就会变得痴呆木讷,无法言语动作。
安倍晴明逮到了这只初出茅庐的鸣鸟后,就把它当成了自己的报时器用,目前来看效果很好。
鸣鸟叫了两声后,被安倍晴明收入一张符咒揣进袖子里,这位大阴阳师旋即单手支颐,闭上了眼睛,靠在矮桌上一副要开始休息的架势。
等他的呼吸变得绵长平静,另外一个“安倍晴明”从他身上脱离,坐直了身体,拿着蝙蝠扇轻轻遮住嘴打了个哈欠,泰然自若地站了起来,大摇大摆地离开了阴阳寮,留下了那个沉睡的安倍晴明坐在原位,一脸陷入了好梦的微笑。
等安倍晴明用离魂之术找到兰因居住的宫殿,看守的藏人们也基本都睡着了,他和那些巡逻宫禁的侍卫们擦肩而过,坦然地穿过大门走进了昏暗的室内,一眼就看见了衣着整齐坐在不远处看着这边的兰因。
有段时间没见了,兰因看起来还是原来那副样子,就算是被重重看守着也没有点憔悴不安的神态,反倒显得他有些沉不住气。
入殓师静默地侧着脸望着这个方向,离魂之术下生人应当是看不见魂体状态的安倍晴明的,可他却准确无误地第一时间捕捉到了这边的异样气息。
“晴明?”
青年低沉的声音唤出了这个名字,虽然是询问的音调,语气却平静没有起伏。
安倍晴明忽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打定主意一言不发,脚不沾地慢悠悠地飘到了他身边,一整衣袖坐下了。
兰因的视线在门口定了片刻,如有指引般移到自己身边,不偏不倚地落到了安倍晴明身上,表情里出现了一点无语:“晴明。”
“你看得见?”这回换成安倍晴明惊讶了。
“我说过我是入殓师,送生问死,能看见魂魄很奇怪吗?”入殓师理所当然地这么说道,与此同时他心中忽然一动,难道说,问阴灯对妖怪无效,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妖怪们不属于魂魄死灵的范畴,也不是普通的活人,所以入殓师的技能对它们完全没有作用。
……所以不管是什么游戏、什么角色,都不可能是全方位无死角发展的,如果是武力天花板就必须要削减理智,如果是智慧满值那就要加个持续掉血机制之类的……游戏的平衡的确很重要啊。
他不合时宜地在心里感叹了一下,随即就看见安倍晴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了看外头的看守们,用蝙蝠扇点点窗户方向:“今夜月色很好,要一起散步吗?”
入殓师欣然答应了这个邀请,大阴阳师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如同之前在祇园花见小路一样,将他的魂魄从体内抽离,两人飘飘忽忽地站起来,在藏人女官们的梦境和现实里频繁穿梭,很快就来到了户外。
“兰君这些天在宫中可是悠然自得,不像我,每天奔波得头发都掉了不少。”
安倍晴明说这,还煞有介事地指着自己的脑袋给对方看。
入殓师默不作声地看了看那颗生着乌黑亮丽长发的头,冷不丁说:“食发鬼的头发又长又密,适合做假发。”
安倍晴明用蝙蝠扇遮住下半张脸,露出一个假笑:“啊呀,这都是妖怪们之间的说笑之谈,怎么兰君还当真了呢?说起来,兰君啊,你可真是了不得呢,连章子内亲王都惦记着想见你一面呀。”
兰因极快地眨了眨眼睛:“章子……哦……”
安倍晴明伸手在虚空中一抓,一只木匣子就到了他手上:“章子内亲王托我转赠给你的礼物,感谢你挽救了她的性命……我都不知道兰君还有这样厉害的医术,章子殿下的疾病令宫中医术最高超的医者都束手无策,兰君竟然能妙手回春……咦,这就要打开吗?”
兰因对他的絮絮叨叨不以为意,接过那只匣子大大方方地当着安倍晴明的面就打开了,阴阳师礼貌地调转了视线,却听见他略显疑惑地“嗯”了一声。
兰因从匣子里拿出一张纸条,盯着它看了两秒,转手坦然地递给了晴明:“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章子殿下给你的东西,怎么能给我看……”说不定上面是表达爱意的和歌之类的呢?这种情况其实并不鲜见,男女之间和歌传情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尤其是他这位异邦友人的样貌简直与传说中的光源氏有的一拼。
阴阳师无奈地提醒了一句,奈何来自异国的入殓师看起来对这些礼节全然不在乎,依旧捏着那张纸条定定地对着他。
“好吧好吧,我看一眼,但是你下次遇见章子殿下可不要跟她说我也看过啊?”
安倍晴明嘀咕着,歪头去看纸条上的字,一看之下就高高地挑起眉毛:“这是什么?”
巴掌大的纸笺上用寥寥数笔勾勒出了一座荒芜废弃的建筑,从之字形御币上可以判断出绕在柱子上的是注连绳,刻意多加了两笔的门廊看起来十分像是鸟居,纸笺底部画着一个五芒星。
“好奇怪的结构……”阴阳师眼里闪过一丝疑惑,这幅小画墨迹潦草,笔锋无力,显然是体虚之人草草绘就,而且应当是在非常紧急、时间紧促的情况下完成的,纸笺上有几道失礼的折痕,墨迹中断过几回,像是绘画之人被打断过好几次。
……被囚禁监视的人传递求救信息大概也就是这么个样子了。
安倍晴明为自己极为偶然的一个比喻而惊了一下,但这个想法却飞快地自我找出了更多的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