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壮得像头熊的男人们踩着没过膝盖的积雪回到这里,迎接他们的圣人, 佩特罗沙站在教堂前的台阶上, 看着这群挤满狭窄街道的疲惫战士,他们脸上都有风霜打磨的倦怠和经历了战争的茫然兴奋,任何挡住他们前路的人都毫无疑问地会被撕扯成碎片。
但在看向那个纤瘦的神父时, 这群蛮横凶残的野兽们下意识地收敛了眼神里的侵略性,蜷缩起爪子, 乖巧得像是挤挤挨挨的小绵羊。
佩特罗沙双手交握, 脸上还是那种悲天悯人的神情,他先是表达了对于没能回来的人们的痛心,而后话锋一转, 开始赞美他们不惜性命为主征战的勇气与虔诚。
仰着头听他说话的人们都露出了如同沐浴甘霖的狂热迷醉神色, 不约而同地举起手里的武器高呼主的圣名, 有人甚至激动到哭出了声, 尽管如此, 也没有人会嘲笑他,他们都坚定地相信着自己在为至高无上的主奉献自我, 这种奉献是伟大的、高尚的、圣洁的, 足以让他们死后进入天国得享来世的幸福。
为主建立地上神国, 以及获得死后救赎, 这就是佩特罗沙用以控制他们的谎言的核心。
坚信自我信仰的人是可怕的,他们不畏惧苦难和死亡,甚至会对死在战争中的同伴表示羡慕,因为那意味着这位同伴将得到死后的报偿,这种想法使得这支军队拥有极为强悍恐怖的战斗力,没有一个人能面不改色地面对宁死也要拖上一个敌人的战士,他们就像是不知疼痛的野兽,满脑子都是为了主的圣命而奔赴死亡。
在张起的圣旗帜下,这支军队以可怕的速度扩张,如同海啸的浪潮汹涌袭卷过西伯利亚荒芜的冻土,在春天尚未到来时,叶尼塞河以东到雅库茨克地区都已经被竖立的十字架占据,耸立的圆顶堡垒上飘扬着代表爱德华的玫瑰旗帜。
——佩特罗沙很谨慎地选择了低调,尽管他掌握着这支军队的灵魂,但无论是他还是爱德华,都没有大肆宣扬宗教主义的意思。
事实上宗教立国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在漫长的数千年时间里,梵蒂冈不止一次试图将世俗的王冠纳入十字架下,各种宗教典籍也用了不同的说法表达神权统治王权的合法性,可以说中世纪的历史有很大一部分就是由神权与王权的斗争构成的,每一个有雄才大略的国王都会想尽办法摆脱神权对王座的束缚,一旦宗教立国的口号摆出来,佩特罗沙和爱德华马上会成为众矢之的。
他们俩都不是目光短浅的蠢货,佩特罗沙小心翼翼地改变着信徒们的思想,成为播撒主的福音的圣人,挽救贫苦的人们于精神的地狱,而爱德华则完美地成为了从肉体上救赎他们的领袖,使人们在生前免于躯体的苦难,得以触碰俗世的幸福。
这支私下里自称救赎军的队伍南北征战,但奇怪的是,他们似乎并没有确定的据点,经常是占据了一座城市及边缘地区后,就在那里安顿几个月,休养生息半年左右,收纳足够的青壮年补充军队的缺损,然后呼啦一下卷上旗帜往下一个地方走。
因为这种边走边打打完就走的画风太过奇怪,而且看起来没有占山为王的意思,尽管他们的人数在不断扩大,也完全没有引起贵族和革命军们的过多警惕。
用通俗的话来说,没有地盘的军阀是完全不值得放在心上的,没有地盘就意味着没有稳定来源的粮食和后勤补给,这对一支军队来说是致命的,只要派人截断他们的后路,这支军队就会顷刻作鸟兽散。
正是因为抱着这种想法,哪怕救赎军的人数在疯狂扩张,他们也完全没有被正在对峙的贵族和革命军放在眼里。
不过他们忽略了一个问题,都这么久了,为什么“没有固定来源的粮食”没有稳定后勤“的庞大军队,仍旧能保持着相当的规模,没有任何一点溃散的意思?
甚至他们都没有发现,那些被救赎军占据过的城市,里面的人们对主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虔诚,陈旧破败的教堂焕然一新,被救赎军带来的神父们耐心地倾听人民的祷告,将教义掰开了揉碎了一点一点告知他们。
这张蛛网并没有因为蜘蛛的离去而破碎消失,反而因为他们走过的地方越来越多,逐渐呈现出了将要覆盖广袤西伯利亚的恐怖态势。
这一年的十一月下旬,他们花了近三年的时间将西伯利亚平原的大部分城市都占领了一遍,然后调转方向,跨越了那条仿佛分界线一般的叶尼塞河,在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口气打下了叶卡捷琳娜堡和周边几个重要城市。
这一回,他们一点离开的意思都没有了。
叶卡捷琳娜堡是国内数得上号的重要大城市,是中部地区及其关键的枢纽,她的陷落终于让部分人意识到了不对,回过头来一看,才发现这支在贫穷的西伯利亚漫无目的地游荡的军队已经有了令人震悚的规模。
重点是,他们似乎后知后觉发现了自己四处乱晃这一行为的愚蠢,死皮赖脸地躺在叶卡捷琳娜堡不肯走了。
“后方的信鸽们正在按照原来的计划宣扬主的福音,目前为止还没有引起特殊的注意。”
说着这话的男人身量足有一米九,宽肩细腰,脊背笔直,金棕色的头发加深了不少,质地丝滑,柔软地覆盖着他的脖颈,那双蓝灰色的眼睛色泽极浅,如同流动的水银,比西伯利亚冬季低旷灰尘的天空更为辽阔,带有金属坚硬的质感和冰雪凛冽的锋利,在某些特定的光照下,才会显露出瞳孔边缘微微的蓝色。
成年了的佩特罗沙倒是没有辜负斯拉夫人强悍的基因,给自己拔了一个没有给民族同胞拖后腿的身高,不过相较于同身高男性应有的体型,他还是有些瘦削,一双长腿往积雪里一杵就像是冰天雪地里站起了只北极兔。
不过就算是再瘦削,也掩盖不掉他五官纯正的俊美,少年时期精灵似的俊俏在张开后彻底变成了男性的英俊,救赎军的别林斯基神父有着大天使长般威严高贵的面貌,骨相凌厉,眉眼俊美,浑身上下不自觉散发的荷尔蒙足够震慑每一个看见他的人。
当佩特罗沙在教堂布道时,不仅是未婚少女,就连一些男性都会忍不住因为看他看得太久而陷入恍惚。
也正是因为他这张脸和人们幻想的大天使太过于相似,加之佩特罗沙的功力精进,人们对于信仰的虔诚程度愈发疯魔,甚至有人在私下里传言,别林斯基神父是主派遣到人间的大天使化身。
他手里捏着一张纸条,对着灯光看了一会儿后,将它就着灯罩里的火烧掉了,坐在桃木桌后的爱德华应了一声,从那叠文件里抬起头,看看披着朴素白袍的佩特罗沙,提醒了一句:“外面下雪了,出去的时候注意眼睛。”
之前就提起过,佩特罗沙的眼睛非常漂亮,在光线暗淡的地方是水银似的金属灰,在阳光下则会出现纯澈的蓝色。
但这种漂亮并不是正常的,他患有较为严重的虹膜异色症,对于光线的变化非常敏感,之前还好,这几年情况逐渐严重,视力也开始下降,于是他将更多的时间花在了室内,那些需要外出安抚人民的工作则交给了爱德华。
其实这个设定应该是用来增添角色时髦值的,并且还是促进玩家和npc情感的重要环节,本来玩家会因此而获得照顾佩特罗沙的机会,二人感情由此升温,最终玩家许下“让我做你的眼睛”的许诺,打动佩特罗沙,开启告白环节,过程中还能收获许多唯美cg,是个不可多得的巧妙设定,甚至能被部分心有多色剧情就有多黄的色批玩家玩出限定路线……
比如昏暗的房间啦,比如什么用丝绸蒙住眼睛啦——之类的东西,足以让所有色批玩家猛拍大腿露出怪异的笑容。
只可惜绝妙的设定遇上了一个不解风情的玩家,于是这个设定就纯粹变成了讨人嫌的玩意。
佩特罗沙闻言侧过脸看了看爱德华,他的眼睛动得十分缓慢,一寸一寸从爱德华身上逡巡而过,似乎发现了什么奇异的东西。
“怎么了?”爱德华感受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头也不抬地问。
“不,没什么,”佩特罗沙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一句,食指和拇指搓了搓,随口找了个话题,“午餐想吃什么?你今天早上吃得很少。”
“你要是能教会他们理智和克制,我就不用丢下我的早餐出去给他们收拾残局了。”爱德华语气冷淡。
佩特罗沙嘴角一弯,显然对这种抱怨已经很习惯了,得心应手地给人顺毛:“狂热地追随和理智地思考本来就是不能兼容的东西,我们获得了他们无条件的效忠,还有听从命令就能拼上性命去完成的疯狂,自然就要稍稍忍耐一下那些不够好的地方。”
“松饼,羊排,烤牛排,还有蔬菜浓汤,你上次是不是说想吃肉冻?”佩特罗沙一样一样地报菜名,低头一边看文件一边听的爱德华不高兴地皱眉:“不要牛排。”
佩特罗沙像是一只好脾气的北极熊,嗯嗯地点头,不在意地说:“那你的那份给我吃,布林饼还是配酸奶和鱼子酱吧?今天早上新到了几罐鲟鱼籽,特别新鲜。”
爱德华在纸上划下自己的名字,指名道姓:“要冰激凌,冻过的。”
他签完了自己的名字,发现面前的人都没出声,于是抬头看过去,就见报菜名时有迷之慈母气场的佩特罗沙正挂着布道时用的普度众生式微笑盯着他看。
虽然慈母气场和一米九高贵脸的斯拉夫汉子佩特罗沙不太搭调,但是不得不说,能做一手好菜的佩特罗沙本来就有点不太符合这张脸的人设。
在他愿意的时候,他真的能做一个完美的恋人、同伴、亲人,用过度的溺爱和纵容将人不动声色地吞噬包裹,偏偏就连受害人都分不清他到底是出于演戏在这么做,还是因为他本身的性格爱好就是如此。
爱德华微微叹了口气,顿了顿:“佩佳。”
佩特罗沙挑起一边眉毛,还是不说话。
爱德华揉了揉眉心,迟疑片刻:“佩坚卡。”
佩特罗沙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