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菀坐在病床上,身上套着松松垮垮的病号服,握着手机,一动不动。
她邻床的同事啃完一个苹果,扭过头,正好看见乔菀这个神游的表情,忍不住出声:“你这是怎么了?从进来开始就一直魂不守舍的,小赵跟你说什么了?”
乔菀猛地回神,敷衍地笑了笑:“没什么,就是……”
她停顿了一下:“小赵说,我们在进去之后,政府给我们的亲属都打了电话做了通知,这事儿你知道吗?”
这一批沦陷者大部分都没有受伤,顶多算是受到了惊吓,被统一送往医院也只是程序要求,受伤的治疗一下,没受伤的让心理医生做个精神评估开解开解,最后由警察做个笔录,搞清楚这回的黑洞是个什么情况。
病床的分配也完全遵从了就近原则,同一批送出来的人放在了一块儿,邻床大多都是一同工作的同事,这种体验到也算是新奇,由于误工费会由国家按照一定标准进行补贴,所以大部分人都住的十分安心,权当是临时带薪休假了。
女同事想了想:“哦这个,是啊,我家不是在东北那边么,接电话的是我爸,他已经买了车票在路上了,要不是我刚才给他打电话说我没事儿,他现在都要到江平了——后面还有十二个小时的车程呢,人怎么吃得消,晚上那趟车还不好转,要赶早上四点那班,他得在车站等一个晚上……”
同事带着抱怨的幸福语气絮絮叨叨地飘远了,乔菀继续握着手机发呆,心里胡思乱想起来。
也许……也许他是没有接到电话,或者是医院不允许他出来,毕竟是管制措施严格的地方,不可能说出来就能出来吧,新闻也没有播得这么快,他肯定以为她还在里面,所以不打电话也是正常的……
这么想了一通之后,乔菀忽然觉得自己特别可笑。
算了,去探究这些也没必要,反正她好好地活着出来了,就算乔昼在不在这里、有没有过来,也都是没什么所谓的事情。
正想着,乔菀握在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显示的号码有些陌生,她划开屏幕:“喂,你好。”
电流传来一个有些失真的声音:“你好,请问是乔昼乔先生的姐姐吗?”
“对,是我。”乔菀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说呢……每次有人因为乔昼给她打电话,一般都不会是普世意义上的好事情,这种感觉很奇怪,不能说乔昼是个惹祸精什么的,毕竟他做事一向非常符合规则,但就是这种过于符合规则的条理感,让乔菀有些畏惧。
她宁愿去面对一个会因为愤怒将同学打得鼻青脸肿的弟弟,也不想和能连捅小混混十六刀却只得到一个轻伤判定、最终还让小混混出具了谅解同意书的弟弟见面。
而对于自己的行为,乔昼完全没有觉得哪里不对,他会捅伤那个人,是因为混混拿着刀抢劫他,他认为这完全是合乎法律法规的自卫行为,就连小混混自己都认同了这一说法。
但是乔菀知道不是的。
一个十七岁的辍学少年,拿着一把没开刃的水果刀装黑社会,在学校附近靠威胁学生拿十几块上网吃饭的钱,看他那副样子,就知道是没胆子真的动刀伤人的软蛋,乔菀能看出来,乔昼那样聪明,会看不出来吗?
他完全可以脱身而去,或者想给对方一些教训也不是不行,但是十六刀……
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哪怕他站在正义的一方。
乔昼太正确、太理智、太符合规范了,人世间的情感似乎被他完全地摈弃在外,他做事依靠的是理智,而没有给感性留下余地,乔菀不怕他干杀人放火的事情,她怕的是,他干出杀人放火的事情后,还能从容自然地生活下去。
“乔女士你好,我是乔昼的主治医生,是这样的,昨天他接到了政府的电话,所以和我请假,想去你的公司附近看一看,我跟他约定了晚上十点之前回来,但是一直到现在还没有见到他的人,那个……我刚才看新闻知道事情解决了,才来问一问,乔昼现在在你那里吗?”
对面的医生声音有些急促紧绷,听得出来他很努力想要平和一点了,但是弄丢病人这样的大事情足够让他背上严厉的处分,处分单在眼前挂着,他就是想平和都平和不起来。
“啊……什么?”乔菀一怔,有点没反应过来,“乔昼……说要来找我?”
她眼神下意识地转了一圈,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还待在病房里:“我没有看见他,但是医生您不用担心,乔昼做事有分寸,他可能只是被什么事绊住脚了,很快就会回去的,我一会儿去他家里看看。”
“那就谢谢您了,我在医院再等等。”医生挂断了电话,乔菀还有点难以回神。
乔昼来找她了?
可是他人呢?
乔昼不是个喜欢撒谎的人,不如说他在某种意义上非常诚实,说出口的话都是真话,只是选择性地剪切、变换了一下用词,以帮助自己达到目的,既然他说了要来,那就肯定会来,约定了十点回去的话,也肯定不会在十点零一分踏进大门。
那他人呢?
乔菀不知不觉紧张起来,将手指塞进嘴里咬了两下,腾地站起来,动作过于突然,把她身边的同事吓了一跳:“哎哟,你要干什么?想上厕所?”
乔菀抱歉地朝她笑一笑:“我突然想起有点事,政府的电话打给我弟弟了,他说要来看我,但是我现在找不到他。”
同事理解地点点头:“那你快点去找做笔录的警察吧,不做完笔录不让走的,叫他们给你插个队,哝,就在走廊最那头,挂了个牌子的。”
乔菀一边急匆匆出门,一边开始拨打乔昼的电话,但正如医生所说的那样,手机那头永远是一成不变的忙音。
排队做完了笔录,换回了自己的衣服,乔菀提着包大步走出医院,她的车还停在公司地下停车场,只能打车去乔昼家。
不过此时乔昼并不在自己家里。
人的本能的确是在遇到困境需要躲藏时钻回自己的被窝,家就是有这样的魔力,明明不具有什么特殊的防御功能,但就是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更能让人感到安全。
——除了乔昼。
他不具有这种“狐死首丘”的特殊情感。
按照理智判断,他没有按时回医院,陶医生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找他,包括且不限于报警、联系乔菀等,不过现在还不至于到报警的地步,但他一定会联系乔菀,而乔菀的第一反应肯定是去家里找他。
乔昼并不觉得他们需要见面,乔菀活着,他也活着,事情解决了,这不就好了吗?为什么非要见面?
等他养好伤他自然会回医院去,要是和乔菀见面了,他还要想一个理由解释自己为什么一副被折磨蹂躏过的惨状,那也太麻烦了,完全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
于是乔昼精心选定了一家生意平平的酒店,由潜入高手文森特带着,翻进一间房大摇大摆地住下了,动用木偶的能力让他的头也疯狂地痛起来,他不得不睡足了八小时后,才有精神给乔菀和陶博生分别打了个电话,表示自己非常安全,只是不太想回医院,要在外面待几天。
这个理由十分突兀且莫名,但由他说来,又有种诡异的合适,好像这只是一个精神病人突发奇想的飞越疯人院活动。
在此多提一句,他甚至不忘记要在酒店前台趁人不注意塞上足额的房费,还是有零有整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