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按照先前的例子,幻境应该与现实完全一样。为什么他都睁开眼了,却没有看到秦桑栀?
也许她迟到了。
裴渡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上,没有挪动半寸,老实地等着她出现。
但等啊等,一直等到了他浑身都疼了,疼得快死了,抻直了脖子,不断着急地往巷子外面张望,她也一直没出现。
也许是对他失望了,也后悔捡他回家了。这次,秦桑栀不来了。
裴渡浑身发冷,如坠冰窟。一种深切的恐惧,如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如果这天夜晚秦桑栀没有出现,那就代表着他们从来没有相遇过。连他偷来的那三年多的时光,都是假的。
条件反射地,裴渡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果然,什么都摸不到。
他凶狠地一咬牙,按捺着心底的恐惧和委屈,撑着地,硬是爬了起来。
这个幻境肯定是出了错!
没关系,他知道秦桑栀住在哪里。她不来的话,换成他去找她也是一样的。
她心肠很软的。倒在她前面,他就不信她会不管自己。
幻境终究对他仁慈了一次,裴渡才一坐起,眩晕了一下,就发现周围的景象又变了。变为了他躺在床上,置身于熟悉的房间里——正是过去那三年多,他在秦府所住的房间。
床边坐了一道轮廓模糊的身影,牵着他的手,低头望他,仿佛有些无奈,轻叹一声:“这才多长时间,你怎么就成这样了?”
她的手是温暖的,语气也一如往昔,比任何一次都真实。
仿佛中间什么坏事都没发生过。他们依然住在泸曲的家中。秦桑栀只是出了一趟远门,如今回来了。在她叫醒他前,他正在做噩梦,噩梦里的秦桑栀没有来接他回家。
裴渡眨了眨眼,有点懵然地望着她。突然,往前一挪,抱住了她的腰。
她没有反抗,握住他的手,给他把脉,低声说:“奇怪,你的病应该已经好了呀。怎么脸色还这么难看?”
“不知道。”裴渡收紧了手臂,声音闷闷的,非常不讲理地说:“肯定是因为你。”
被他抱着的人没说话。
裴渡也沉默了一下,忽然低落地说:“我的玉坠和小金虎都不见了。”
她摸了摸他的头:“不见了也没办法呀。有些东西,只会给你一次,不会有第二次了。”
这句温柔又透露出无尽残酷的话,终于刺破了梦境。
裴渡在破旧的客栈里醒来。
才发现,他怀中的沙漏,原来从一开始就没有启动过。
他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梦中梦而已。
梦醒,就一切成空了。
裴渡唇颊泛青,按住了胸口。那种绵延数月的疼痛和绝望,在这一刹那,突然以数倍之烈涌来,令他痛不欲生。
刀子刚捅进身体的时候,还能谈笑自若,丝毫不觉得疼。
敞着血糊糊的伤口,一直活着。
直到刀子抽走了很久以后,那迟钝了很久的痛意,终于在这时,后知后觉地出现了。
这个寂寥的冬天,几人欢喜几人愁。悲欢悔恨,贪嗔痴怨,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明白。
在农历新年前夕,聚宝魔鼎在姑苏附近出现,魔修们的又一场竞价拍卖会开始了。
本以为,这是一场和往年无异的拍卖会。孰料,今年却出了一件颇为骇人听闻的事。
按照聚宝魔鼎的规矩,庄家之位,往往都会交由势力大、资历老的魔修来轮流担任。而这次负责坐庄的大魔修,连同其手下,竟在拍卖会期间,惨死在了休息的偏殿里。
看得出来,他们在死前,受了诸多酷刑。
从他们伤口形状,可看出那刺客的武器颇为独特,比剑刃更薄更短,像是某种薄锐的东西——譬如扇子所切割出来的。
消息传出去后,众说纷纭,为情杀人、为钱财杀人的说法都有。也有一些自诩知情的人说,这个大魔修生前修炼时常用活人做炉鼎。他那狗腿子手下,为投其所好,常在外面物色人选。不幸被捉回来充当炉鼎的修士,最后都非死即残。
这回,应该是夜路走多了终遇鬼。有人找上门来,替某个“炉鼎”报仇了。
各种版本的传言,流传了好一阵子,因迟迟没有下文,也就渐渐无人再提了。
二月初,天寒地坼。
某片方圆千里、荒无人迹的山峦上,积雪深冷,车马难行。
枯枝挂满了半透明的冰溜子,冷风迅烈,迎面打得人难以睁目。
裴渡已经记不清自己走了多久,又摔倒了多少次。
靴中的双足冻得麻痛,碾出了一串孤零零的脚印,绵延向高山深处的禁地。
他的背上,驮着一个被厚披风裹得严严实实的人。
一下轻微的颠簸,背上之人一条手臂从披风里滑了出来,落到了裴渡的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