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雨,却比雨更粘稠。
裴渡心中一慌,额角突突地跳了起来,一转过头,便见扑地一下,桑洱已软倒在地,没了声息。
仿佛是气急攻心,她的眼睑、嘴角,都溢出了血。从白净的脸上淌过,看着可怖又可怜。
裴渡僵硬地低头,盯着那几道血迹,脑海一片空茫。
他慢慢地,蹲了下来,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什么都探不到了。
仿佛被无形的东西刺着了,裴渡猛地缩回了手。忽然,目眦欲裂,恶声开口:“秦桑栀,你想装绝情蛊发作啊?我告诉你,你差了点火候!绝情蛊发作可不止要流血,还会痛,你痛了吗?你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了,给我起来!”
吼声在黑夜里回荡,却没人应他。
“……秦桑栀,起来。”
“你刚才不是打我了吗?起来继续啊!”
裴渡抓起她的手,往自己的脸上扇了一巴掌。
他的手掌满是湿冷的汗,差一点就没抓稳她的手。
她的手苍白秀美,如今却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一松开,就滑了下去。
裴渡盯着她,气息渐渐变得粗重,眉宇间笼着一团恐怖的阴翳煞气。
而同时,四面八方的黑夜中,出现了明亮的火光,渐渐连成一片,熊熊灼烧,火焰噬人。
画下法阵的人彻底死亡,引发了大火。但她大概料不到,老天爷并没有站在她这边。今夜还会断断续续地下雨,困厄火势,让它们逼近的速度慢了许多。
待火焰几乎烧至跟前,裴渡才如梦初醒。这一动,他才感觉到手心的刺痛。一展开,原来里面捏着一只金戒指。
淡金色的戒圈已被捏得变形。打磨精致的宝石,那尖锐的棱角成了刺伤人的武器,扎得他的掌心血肉模糊。却又仿佛麻木了,延迟到了现在,才感觉到痛楚。
望着这枚戒指,裴渡的神色变幻莫测,忽然,他狠狠地将它扔到了地上。还嫌不够,他用力地跺了上去。将宝石踩碎了,统统碾进泥里,再也看不清为止,才舒服。
连承认自己存钱买下过它,都不愿意了。
随后,裴渡才俯身,抱起了眼前之人的尸首,抱得很紧,眼睛却不看她,模样撑着一股恶狠狠的意味,也不知道想给谁看,神神叨叨,自言自语:“秦桑栀,这事儿没完,你以为你装死可以骗得过谁?你以为你想死就能死?你等着,给我等着……”
秦家小姐所住之地的这场大火,来得蹊跷无比,还持续了一天一夜。
大概是从半夜就烧起了,但在清晨时,才有人发现,呼喊着叫人来扑火。
消息很快传到了秦家。现任的家主秦跃,据闻得知消息后,几欲发狂,鞋都没穿,就冲到了现场。
很快,这片残垣就被秦家封锁起来了。
外界议论纷纷。却没人知道,本该出现在里面的秦小姐的尸首,如今,已被转移到了十多里外的一座废弃的客栈内。
乡野的客栈,最是简陋。遑论是已经废用的地方。
房间大多漏风,木门摇摇欲坠。被褥虽然还完好,但也积了不少灰尘。
裴渡的脸上沾了肮脏的火灰,泛着僵冷的青灰色,比死人更难看。左肩血迹斑斑,敞着的伤口还没处理,血痂连着衣裳,已凝成了让人不快的乌褐色。
他的头发与手掌的肌肤,都有被大火灼烧过的痕迹。
被他背着的那具没有自保之力的尸首,倒是护得好好的。
来到客栈二楼,裴渡挑了一个看起来最干净的房间,走了进去。
但看到那粗陋的床铺,裴渡还是皱了皱眉。
太脏了。
裴渡单手搂着背上的尸身,忍痛脱下了外衣,垫在床上,才放下了她。
铺开的外衣被占满,已无位置可供他坐在上面了。但这会儿,轮到自己,裴渡又不介意脏了,直接坐到旁边,摸了摸怀里,摸出了一个乾坤袋。
这是昨晚大火烧上来前,他在秦桑栀的房间里找到的东西。
她应该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乾坤袋里面,放了很多有用的伤药、盘缠、法器。
但现在,这个乾坤袋和她的人,都已经到他的手里了。
当时情况紧急,裴渡只粗略看了一眼。如今,到了寂静的房间里,裴渡深呼吸了一下,一点点地清点着里头的物品,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精致的礼物盒。
“……”
仿佛有了某种预感,裴渡的呼吸微微一滞,小心地打开了它。
一道崭新的红绳,串着一块美玉,滚了出来。
不仅如此,盒子底层铺了一层柔软的丝绸。丝绸里,包着两颗圆乎乎的小老虎金珠子。
裴渡的视线定在上方,思绪有了些许空白,与后知后觉。
经过了浑浑噩噩的一夜,他差点忘了,他二十岁的生日还没过完。
这是秦桑栀给他准备的生日礼物。
大概,也是她给他的最后一件礼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