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年以后,桑洱第一次以冯桑的身份,和尉迟兰廷接触时,也是在一个类似的雨夜,狼狈地趴在了他的门口。
这相似的两幕,简直像是相隔了十几年的一个轮回。
七岁时的尉迟兰廷,肩膀瘦削,身子单薄,穿了一件雪白里衣,外面披着一件靛青绣银纹的外袍。因为清瘦,腰身的地方显得有点空。实在很难让人联想到未来那个身形颀长、缩骨之后也几乎可以与尉迟邕身高齐平的他。
不过,乌发披盖下的那张稚气而漂亮的脸庞,深茶色的眼眸,还有额上小小的美人尖,却已经能看出几分未来的雏形了。
从他此刻的模样来看,尉迟兰廷应该正准备休息,只是听见了怪声,才会开门出来看的。
那厢,一打开门就看到门外趴着一只湿淋淋的怪东西,尉迟兰廷瞳孔微缩,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眼中流露出了掩饰不住的错愕,小小的身子也有点僵硬了。
这是……什么动物?
不是猫狗,也不是野狐。淡黄毛发,圆耳朵,长了两撮银毛,看着倒像是鼠类。
它一条后腿拖在地上,似乎被利器划伤了,暗红的血将毛黏成了一撮撮的。那两只杏仁似的眼也湿漉漉的,望着他的目光充满了恐惧与哀求。
尉迟兰廷真不愧是男主角的备选,小时候的定力也如此超群,比大多数小孩都好得多,看到了她,竟然没有吓得叫出声来。可惜,现在不是赞叹的时候。情况紧急,桑洱也顾不得自己吓不吓人了,一张嘴,就吐出了人话:“哥哥,你帮帮我吧,我不是吃人的坏妖怪,只是在附近采药,就被两个修士打伤了,求你救救我,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尉迟兰廷有两个妹妹。桑洱看过他的回忆,知道他和妹妹的感情不错。叫他哥哥,不仅是示弱,也是想借这个称呼博得他的同情。
反正她现在是原形,尉迟兰廷也看不出来她真实的年龄。
这玩意儿居然说话了,尉迟兰廷微微睁大眼,难得露出了几分呆然:“你……妖怪?”
就在这时,他们同时听见,几丛树木掩盖之后,侧门的方向传来了一阵问话声。
“哑叔,你当真没看到一只妖怪进来过?”
“刚才我问你这门有没有打开过,你点头了,说不定那妖怪趁你不注意,跑进去了呢?”
“我们还是进去看看吧,别惊动主人那边就好。我今天不杀了那玩意儿,我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
认出了这两道声音属于尉迟磊的手下,尉迟兰廷手扶着门,垂下眼,眼中似乎有一丝微妙的嫌恶,一闪而过。
他对这两个人有印象。
数月前,这座宅子里的树上多了一窝小鸟。但这两人来的时候,嫌这些小鸟太吵,就把它们弄下来,全都踩死了。
桑洱趴在地上,见尉迟兰廷无动于衷,打算再哀求两句,就看到尉迟兰廷忽然折返,去房间拿了一件深色的衣服出来,蹲下身,抖开衣裳,将她裹了起来。
他似乎不太想直接碰她,大概是觉得她身上又有泥土又有雨水,太脏了。
抱起她之前,尉迟兰廷迟疑了一下,低声而严肃地说:“你别咬我。”
他是因为没接触过妖怪,所以把她当成那些没开智的动物了吗?
十多年后,尉迟兰廷之所以让她进屋躲雨,是因为那时候的他已经足够游刃有余,有了不管她做什么,都在他控制之内的自信。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不清楚她的底细,甚至不知道妖怪是不会随便咬人的,却还是对她施以援手了。大概是因为,他的内心还是存了一分善意的天性,看到弱小的生物,就忍不住帮了吧。
桑洱点头,细弱地说:“你救了我,我不会的。”
尉迟兰廷没再说什么,抱起了她,扫视了一圈地上,忽然又止步,飞快地蹲下,用深色的衣服擦了擦地板。
桑洱顺着看去,这才发现尉迟兰廷擦的是地上的血迹,不禁惊讶于他的年纪这么小,心思就如此缜密——因为那点血迹很淡,又处在昏暗的地方,不留意,还真的不容易看到。
难怪他以后能在尉迟磊和虎视眈眈的卞夫人、尉迟邕面前装了十几年的二小姐,也没有露馅一次。
尉迟兰廷的房间布置简单,没有繁丽的家具,有一股淡淡的香气,收拾得很干净。可以看出房间主人的卫生习惯很好。
尉迟兰廷关上门,快步走到床边,沉着一张雪白的小脸,将那件擦过血的湿衣服团成一团,塞到了床下。然后,他借着宽松的外套,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桑洱。
刚拢好衣服,门就被敲响了,正是刚才那两个心腹的声音:“小公子,你休息了吗?”
尉迟兰廷抿了抿红唇,端坐在床边,语气微微有一丝紧绷:“什么事?我已经睡了。”
明摆着是拒绝外人进来的意思。
但那两个心腹受了尉迟磊影响,也根本不把尉迟兰廷放在眼里,听了这话,依然直接推开门,大摇大摆地进来了:“我们怀疑一只妖怪闯进了院子里,只能打扰一下小公子了。”
若换成是袁平蕙,或者是尉迟兰廷两个妹妹所住的房间,他们肯定是没这个胆子直接闯进来的。
尉迟兰廷脸色微冷,垂下眼,没有再说什么。
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处境,说什么都没用。
第99章
听到两名心腹走进房间的声音,桑洱尾巴蜷紧,隔着衣服也感觉到挡在自己前面的那副小小的身躯的僵硬。
好在,那两人在屋子里搜查了一圈,连床底都看过了,也没有发现暗格里的衣服。他们自然想不到,尉迟兰廷会大胆得把妖怪藏在自己的外衣里,再加上屋中弥漫的熏香味儿遮蔽了血味。没有收获,两人才哼了一声,悻悻然离开了。
尉迟兰廷立刻去锁好了房门,将屋中的灯火调暗了,罩上灯罩,才回到床边,掀开了外衣。
桑洱蔫头耷脑地趴在床上。尉迟兰廷看着她那条混杂着血和泥的腿,皱起了秀气的眉,仿佛有些不忍:“你的腿……被他们弄断了吗?”
“骨头没断,只是被划破了皮。”桑洱抬头,说:“我的乾坤袋里有止血粉,你能不能帮我拿出来?”
尉迟兰廷依言做了。桑洱用妖法控制着药瓶,给自己的伤口倒了止血粉。这伤口虽然不深,可还挺长的,还是包扎起来更好。
看到桑洱别别扭扭地给自己缠白布,尉迟兰廷低眼,说了句“我来吧”,就接过了东西,包扎伤口的手法十分熟练。
桑洱见状,有点意外:“你以前学过给别人包扎伤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