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前,堆积着高高的纸钱,熊熊燃烧着。
祭桌上,香鼎内烟气滚滚。
今日前来之人,凡是有点地位的,都来上了一柱香。
贾环做孝子,跪在最前面的侧位,每来人上香,他都要拜一拜,面色肃然,悲痛……
原本牛继宗还想集合荣国一脉,一起鞠个躬,自责一番。
这个主意被贾环劝住了,那实在太打眼了些……
即使如此,声势已经足够了。
到后来,皇太孙身边的近身太监高玉,及隆正帝身边的苏培盛也来了。
最后,军机大臣,镇国将军赢祥,居然也出现了。
他的到来,引起了一阵侧目。
看着他眼神不善的人大有人在。
太上皇之子又如何,大秦的亲王都不值钱,更何况区区一个镇国将军?
不过,当赢祥在祭桌前恭敬的上了一柱香,又深深三鞠躬后。
众人对他的敌意,似乎小了些。
上完香行完礼后,赢祥顿了顿,然后才当着一群勋贵的面,对贾环道:“上次之事,我很抱歉……”
贾环刚给他还完礼,闻言面色不变,淡淡的道:“那件事已经揭过了,镇国将军不用再提。”
赢祥闻言,咳嗽了两声,眼中闪过一抹哀色,点点头,又看向不远处站着,木头人一样的刑部尚书方卓和大理寺卿邓悌,沉声道:“昨夜之事,下作卑劣之极,不能容忍。还望两位大人尽心,早日破案。”
方卓和邓悌闻言,嘴角一起抽了抽。
以两人的身份,其实可以不鸟赢祥的。
只是却不知为何,看着赢祥的眼睛,敷衍客套话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迟疑了下,两人还是忍着心里强烈的不适应,躬身道:“是。”
说罢,二人的面色却陡然涨红,抬头怒视起赢祥来。
可赢祥却已经转身离去了,背影落寞,但腰背如山。
……
“慢着!”
待赢祥离去后,方卓和邓悌二人也上前,想要给贾家先祖敬一柱香。
却被一声爆喝给拦住了。
两人转头看去,却是定城侯府世袭二等男谢琼。
看到是这位滚刀肉,两位朝廷大员的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均心生不妙。
果不其然,谢琼冷笑的看着他二人,道:“方才过来时,贾家坟地的情况两位都看到了?”
方卓沉声道:“业已看到,着实可恨!”
谢琼却不吃这一套,再冷笑一声,道:“看到了还不去办差?跑这来作甚?”
方卓脸色一下阴沉如水。
邓悌亦是如此。
现实情况就是这样,像方卓、邓悌这般,依靠科举,一步步爬到朝廷大员的大佬们,对谢琼之流武勋,是持鄙夷态度的。
因为他们只靠祖荫,就能官居高位。
但这鄙夷之中,若说没有一抹艳羡,连他们自己都不信。
这就是世袭贵族和寒门之子的区别。
世袭贵族,就算没有能为,也能落一个富贵无忧的爵位在身。
一代没出息不要紧,两代没出息也不要紧,家门依旧不会倒。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但只要五世之内,后辈子孙中有一个子孙有出息,那么家门便会再次振兴。
但寒门就不同了,一代人读书有成,科举成功,能够做官了。
熬上几十年,官居一品,也快死了。
可若是子孙不成器,家族基本上就会在短时间内迅速衰败下去。
想要再复兴,又要靠子孙中能出一个了得的人才,通过科举苦熬出头,但这何其难也!
因此,在世袭勋贵眼中,这种科举传家之途,不过是穷酸人家为了当官谋出路而穷钻罢了。
除非能做到李光地那种当世名臣,否则,谁会将他们看在眼里?
谢琼言中之意,便是如此。
方卓、邓悌之辈,是没资格给贾家先祖上香的。
这话虽然显得有些激进,让人难堪,可是,勋贵里却没人开口说什么,连个打圆场的都没有。
甚至连施世纶这样的清正之人,都淡然处之,恍若未闻。
朝堂之上的这些蝇营狗苟之辈,他早就看之厌恶了。
感受到被整个勋贵一脉的排斥和鄙夷,方卓和邓悌两人哪里还站的住,连句场面话都没说,就屈辱的匆匆离去。
同时,刑部和大理寺的人,也将那些具黑衣人尸体带了回去。
待“外人”走后,牛继宗对跪在那里的贾环道:“环哥儿,你二叔怎么办?”
其他人也看向了贾环。
这件事,放在普通勋贵门里,亦是了不得的大事。
心思狠厉些的,用点手段病故了“反骨祸害”都是常有的事。
只是……
贾环苦笑了声,道:“牛伯伯,那是我爹!”
牛继宗闻言,细细打量了番贾环的眼睛,然后和温严正、施世纶二人对视了眼后,三人都点头笑了笑。
温严正道:“还行……”
贾环莫名其妙,不解其意。
施世纶道:“你之前那般热心,和准葛尔谈判时,又咄咄逼人,锋芒毕露,名利心之重,很让我们这些老家伙担心。
你爹坏了你的大事,害的你丢了国公之位,我们还以为你会大闹一场。
嗯,如今看来,到底还没让名利遮住了你的双眼。”
贾环闻言,面色一红,有些惭愧道:“牛伯伯,温叔叔,施叔叔,小侄之前是有些……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
“这算什么?”
谢琼嚷嚷道:“环哥儿有上进心,是好事!再说,西域本来就是他拿下来的……”
牛继宗沉声喝道:“环哥儿今年才十五不到,就封了国公,以后怎么办?”
谢琼不服,还想争辩,温严正头疼道:“老谢,你消停消停,这是什么地方?也是你能闹的?”
谢琼这才不再叫嚷。
施世纶也道:“环哥儿年纪太幼,顶着一个一等侯的爵,已经可以了,再高非福事。如今他已经是武勋班位第一,再高一级,有何用处?
想来,政公本意也是如此……
环哥儿能以亲情为先,轻薄名利功禄,这让我们很高兴。
荣宁三公泉下有知,贾家得此佳孙,亦会欣慰不已。”
牛、温等人闻言,纷纷点头。
侯孝康却皱眉道:“就是不知,昨夜之事,到底是何人所为?”
牛继宗道:“我看了看尸首,应该都是死士,想从他们身上查出蛛丝马迹,却是难。此案怕是……”
齐国公府世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虽非武人,但在兵部任职,为武选司主事,一等一的肥差。
今日也前来了,他忽然开口道:“环哥儿,你是如何知道,会有人来此作恶,提前埋伏下人手的?能做死士的人,想来武功都不弱。你竟然能将他们尽数歼灭?”
贾环闻言,抬头看了眼这位白白净净的陈瑞文,论辈分,他却是和贾珍一辈的。
最好财货,占着武选司之位,这些年来,真真吃的满嘴流油。
纵然给他升官他都不干……
贾环和齐国公府的交情一般,去没想到他有此一问,便道:“陈大哥,因为家人昨日早晨才被葬下,你也知道,她死的有些……我担心有人会来坏她的尸身,以除后患,所以就让远叔留下来预防。
没想到,就遇到了那些人。
不过,纵然以远叔之能,也并未全歼,到底还有一人逃了出去。”
陈瑞文闻言,见牛继宗等人都看了过来,忙笑道:“原来如此……”
而这时,治国公府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却又道:“环哥儿,会不会是……这些人正如你所料,只是想来偷亡人的尸身,以绝后患,并非是对贾家先祖不敬呢?”
贾环眉尖一挑,道:“马大哥,若只如此,他们需要狗血等秽物吗?”
马尚年不过三十,比贾琏大一点,早早的袭了爵,也是个风.流人物。
听贾环这般说,他打了个哈哈,笑道:“正是正是,是为兄糊涂了。”
“好了,既然事情已经了了,我们也都回去吧。阁里还有事……”
牛继宗和贾环对视了一眼后,沉声道。
温严正和施世纶一起点了点头,施世纶想了想,又对贾环道:“环哥儿,大气些,西域之事,能不插手就不要再插手。
你现在半点职务也无,空要那么大的功劳,也没甚意思。
该是谁的功劳,大家心里都有数,太上皇和陛下心里亦有数。
来日方长,慢慢来。”
贾环点点头,道:“施叔叔,我知道了。”
施世纶“嗯”了声,便不再多话,然后便和牛继宗、温严正几位军部大佬一起离开了。
贾环将浩浩荡荡一群人送至铁槛寺外的官道上,目送他们回城后,又折回身来,看了看重新埋葬好秦可卿的坟地后,便招呼着一直侯在后面的牛奔、温博、秦风等人,也一起离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