侥幸被抽走,脚底仿佛一下踩空了。
在过去的路上,他想了数十种可能性。
可唯独没想到眼前这一种。
“坐。”江月照见到他,就像对待任意一个普通员工一样,带着上位者的威压和客气,唯独没有一丝熟悉。
在最初的惊愕和暗松一口气后,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怅然若失,大到都快把他吞没了。
顾城发现,他是不希望她认出那个狼狈的他,但更难以接受的是……她根本不记得他。
之前的战战兢兢,在她陌生的眼神下,瞬间成了可笑。
然而他心里再跌宕起伏,江月照都看不到,见他坐下来后,她缓缓开口:“我看你来春意阑珊不久,可能不懂我们这里的规矩。不过有个规矩,行行相通,那就是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只是褪去了少女的稚嫩,不紧不慢的。
悦耳,又冰冷。
熟悉,又陌生。
“因为你那句不值钱,我赔了三千万。”江月照道。
听到这里,顾城收拢心神,目光不避不讳的看向她。
倒是江月照对上他洞察的目光,难得有了丝不自然,那两只破碗当然不值这个钱了,他是行家,肯定比她清楚。
事实上当初她入手时的价格不过是30万一只,因为都是破损的官窑瓷器,不值钱,可一经修复,摇身一变,就成了在拍卖场上价值千万的古董。
所以若是从商人的立场上来讲,要说它不值钱也是不行的。
思及此,江月照抬了抬下巴,“为了替你赔罪,事后我又赠了乔太太一只青花瓷碗,虽然这么做是为了挽回春意阑珊的名声,但,祸是你闯的。
“三千万,顾先生,你准备怎么还呢?”
顾城沉默了有一会时候,“我没有这么多钱。”
淡淡的、温煦的声音,一下子唤起了她脑海里不甚清晰的记忆,他好像从小就这样,说起话来不温不火的,那么多年来,变化的不过是声线成熟了很多。
江月照虽晃神却面不改色,对于他诚实的回答不置可否,然后仿佛不经意般的道:“对了,你是怎么看出来展柜里的东西都不值钱的?”
“并非不值钱,只是没那么值钱罢了。”顾城下意识的纠正道。
江月照弯起唇,似乎很有兴趣,倾身问道:“你怎么知道?”
顾城不期然她会突然靠近,她的气息也随之袭来,幽幽香气往他的鼻尖里钻,摄魂心魄,不知怎么的就说出:“我做文物修复,我懂。”
只见她的眼瞬间一亮,伴随着那丝亮光,仿佛还有点得意一闪而过,顾城见了心里一惊,警惕起来,他差点忘了,她是那样狡黠的人。
不过晚了。
江月照直起身,“那就有办法了啊,你留在这,帮我修复古物,按照市价,出手后一半的利润归你,用来偿还那3000万。”
冷香消散在鼻尖。
顾城几乎想都不想的回绝道:“不行,我不做商业修复。”
江月照登时冷下面色,“不必回答得这么快,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
“不用考虑。”顾城直视她,“我不会做的。”
“你!”江月照瞪他,可对上他平静的眼,瞬间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那波平静,在现实的压迫下,还能维持多久呢?
顾城眼见着她几乎是在瞬间收敛了怒气,他微皱起眉,他不喜欢看到眼前这个会对着他收敛情绪的她。
“我的提议在你离开会所前都有效,如果在那之前,你有任何需要,记得来找我。”江月照盯着他,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语。
顾城不知道,江月照比他自己更清楚自己的底,所以最后那句话是有预言的意味的,她笃定他会回来找她。
原本,顾城真的以为债务很快就能还清,直到他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他妹妹泉青打来的。
长途电话的兹兹声混合着泉青的抽噎声,搅得他头皮发炸,“哥,哥你快回来!爸被人打了,浑身是血,现在送n市的医院急救呢!”
顾城根本来不及弄清事情的原委,买了车票就连夜赶了回去,他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父亲还在重症监护室里没醒,而那些打手,不但没跑,还明晃晃的聚堆堵在医院楼下。
他见那景况就心底一沉。
这些人目的明确,并且肆无忌惮,哪里会是寻常的寻衅滋事?
在icu里躺着的父亲无法开口,顾城只好向病房外头失神的母亲追问,母亲抵不住他的逼问,崩溃得全告诉了他,顾城听了霎时气血翻涌。
家里一直瞒着没敢告诉他,除了他知道的那些,他爸还欠着其他的钱,而这笔数字却大了。
一千万,限期最后三天还清。
这不是高利贷是什么?
顾城坐在医院的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萦绕在鼻尖挥散不去,更挥散不去的是心间的灰暗。
等父亲度过危险期后,顾城回了趟家,一千万,如果拿祖辈传下来的东西当掉,随便拿出一两件便可还清,可这样做,别说顾家的家族成员不会同意,连他自己,都过不了心里的那关。
变卖家产?是要到多落魄才会做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