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皇帝话中几近命令的口气,手掌中气力也紧着,她只得依着他,重新被他扶着坐了下来。脚踝上的衣物被掀开的时候,是一片擦伤的血痕。
皇帝从一旁取出方用过药包与纱布,继续与她清理起来。他额上隐隐泛着细汗,持着药瓶的手也有些发抖。
她只好抬手去扶了扶:“大人怎么了?”
“没什么。”他草草三个字,装作无事,继续着手中的动作。
他本也不该来的,只是听闻她出事,几近出于本能。只是见得她身上的血痕,心口的疼便已难以遏制。桂月庵那场大火,仿佛再次烧来了他心里。自那之后,他身上的病痛,亦不必她少了。
待那些血痕清洗了干净,他方注意到她脚踝边上的一道儿疤痕。若他记得没错,原本那里是带着那只银铃的。他不知道的是,原来银铃是起着遮挡疤痕的作用…
“这里,是怎么回事?”他指尖缓缓划过那道疤痕,抬眸问她,却被她将脚从他手中抽了回去。
“儿时被小兽咬的,很久了。”
“……”儿时、小兽。
遥远的记忆袭来,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还曦的百日宴上,他第一回 见阿遥,也曾听她提过小兽。
那时的女娃儿身形虽小,却独自一人晃荡在秋千上。她好似早就看到他了,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他将将从父皇那儿回来,听了些许训斥的话。自然不怎么想开口。
她再问:“为什么不说话?”
女娃儿的脚白皙清秀,他不自觉便将目光挪了过去。她脚踝却缠着的白色崩布,该是刚伤过不久。他反问她,“你怎还敢玩儿秋千?”
女娃儿满不在意自己的伤,“你怎和嬷嬷们一样?啰嗦!”
“……”还是头一回有人说他啰嗦。
“我知道你是谁。”秋千荡起去了更高处,女娃儿迎着风,大声地喊他,“三皇子殿下,原来你是会说话的。为什么当着我爹爹和其他大人,你不说呀?”
“不想说。”他冷冷的。
秋千缓缓停了下来,女娃儿一跃跳下,一瘸一拐地凑来他眼前,“殿下说话明明是好听的,定是心情不好。下回我要去皇后娘娘宫里送好吃的,若遇着殿下,殿下可别不理我!”
“……”女娃儿清澈的眼眸里倒影着两弯月牙儿,将深沉的夜色染出一片明媚来。他问,“你脚上是怎么伤的?”
女娃儿嘟了嘟嘴,“与母亲去城外礼佛,被黄鼠狼咬了一口。真气人。可母亲和嬷嬷们都说,那黄鼠狼是什么大仙,还骂不得。”
那些的情形犹在眼前,他只是有些恍惚了。那日秋千上的女娃到底是谁?
“是什么小兽?”他继续追问。
“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久了清茴该要担心。”她没答他的话,却又要起身了,他只好去扶着。见她一瘸一拐起来,忙将人拉了拉,“这山坡难上,我背你。”
“不用。”
他没理会她的话,只握着她的手腕儿绕过了自己肩头。人不重,原来虽看着丰润了些,却也没养得多好。他有些心疼,寻着一旁的树藤往上攀爬。习武的缘故,这些于他还算简单。
只是临到了山坡上,她又说要下来。他没让,将人掂了掂,便直往树林外去。
方他来时,依着草地上林乱的马蹄印找来了这片树林,被那白马冲撞过的草丛,留下一片慌乱的痕迹。寻来这里并不太难。此时只需依着那些痕迹返回便好。
星檀本不该由得他的,可却拧不过男人的气力。
她磕在他一侧肩头上,男人脖颈下的热气混着熟悉果木熏香在耳边晃荡。自从京城出来,她便没再用过这一味香了,也不知他从哪里寻来的。
却听他又寻起方才的话头来,“是…黄鼠狼?”
她脚踝上的那道伤疤,是在宝相寺外被黄鼠狼咬的。她在门后见得那小兽,便起了玩儿心。正去追赶着玩儿,那小兽许是被逼急了,便转身回来对她龇出了兽牙。
母亲虽护在了她身前,却依旧没拦住那小兽狠狠给了她一口,而后方才仓皇而逃。她带着伤去了还曦的百日宴,便在宴上第一回 见得了三皇子殿下。
小殿下拧着眉头,紧紧抿着唇,不爱说话。那双眼睛却从那时起便有些像先帝的阴执了。
只是这么久的往事儿,若不提起,早该忘了。她后来去了江南,他后来也有了月悠不是么?
正还想着,他却又追问起来。“你同母亲去城外礼佛,被黄大仙咬的?”
“……不是。”她冷冷回了话。她已不是陆星檀了,怎么能认了以前的事?
凌烨心中一凛。若不是她,莫非陆月悠也曾被那小兽咬过不成。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姐妹二人身上,也未免太过巧合。
树林中的动静忽的大了起来,是兵士们寻人的声响。不知不觉,星檀已被他背回了树林边上,见得有人凑来,她忙拍了拍他的肩头。
“放我下来。”
“你脚上还有伤,如何回去?”他问。罢了,又不容她分说,寻得那匹黑马,先将她从背上放下,又转回来,一把将她抱上了马背。
兵士们赶来,见得她完好,方算完成了将军交代的任务。
“顾姑娘平安便好,我们先回去与将军报信。”几人结伴骑马走开,也有人跟在黑马后头,护着他们二人回去。
星檀骑在马上,皇帝行在马下,大周天子与她牵马,还是头一回,反正天高皇帝远,她也当不知道他的身份,不必有多在意。
回到围场的时候,清茴已得了消息,在外等着了。见得她,清茴迎了过来,面上惊慌未定,“可是那白马发了狂?你可有伤着哪里?”
“擦破了些许皮,不碍事。”
“不能大意,回到营地,定得让军医来看看。”
皇帝却接了话去,“不劳夫人,我送她回营。”
“……”星檀望着清茴,清茴却也无力反驳。她也是戴罪之身,不敢惹这位主子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