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瞬间惨淡沉闷的脸色,周寒也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控:
“是我错了……我问的太多了。”
方青梅还是默默的,没有做声。
颤巍巍的烛光映着她半侧脸,留下一半虚晃晃的影子,难测她心绪如何起伏。
周寒想,她大概很是生气吧。
儿女情长的事,被这么直白的当面诘问,任谁大概也会介意的吧?尤其是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就算是他自己,恐怕也会被问出三分难堪,三分失意,三分欲说还休,纠缠着那一分难舍难断,难弃难离。如果有人此时当面诘问他,他大概也会下意识的想逃避。
他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再圆这个凉透了的场,只好轻轻叹口气,也不出声了。
两人就这样坐着,直到外头响起了三更的更鼓。
深夜的凉风吹过,周寒深悔刚才失言,酒意也渐渐消了,头开始隐隐作痛,思绪却愈加清醒起来,渐渐转到了正事上头。
想起白天福王爷暗示,陈禀此时处境危险,性命恐怕难以保全;还有福王爷让陈凤章入赘韩家,借助韩大将军的力量,保住陈禀的性命的建议;又想起晚间跟刑部的几个官员吃饭时,几个人提起被软禁的陈夫人因忧思惊吓而病倒的消息;还有他们提到的,此时若想进入陈府跟陈禀夫妇见面,没有刑部刘尚书点头,谁也不敢放人进去的事。
这桩桩件件,都棘手得很。
方青梅这里,他一句也不能把这些事透露给她。关心则乱,这哪一件事,都能让她乱上加乱,乱极生悲。今晚本来是想借着闲聊,跟她套套口风,看陈凤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有几分可能会答应娶韩靖的女儿。谁知聊着聊着他思绪反而先乱了,最后竟然问到了方青梅身上。
他揉着额头,纷乱思绪中竟忽然跳出一个荒唐的想法:若是就这么坐等着,看着陈禀丢了性命,陈家被灭,陈凤章被发配或者为奴,甚至与陈禀一起死了,那对他来说,事情反而像快刀斩乱麻一样,一下简单了。
可是如果真这样,这快刀一落下,方青梅过去十年的人生也就一起被斩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余生难以愈合,她下半辈子都不可能过的安生了。
周寒被自己荒唐的想法吓了一跳,苦笑着摇摇头。他扶着左膝慢慢站起身,看向方青梅:
“今晚上是我说错了话了,你别气了。天太晚了,回去吧。”
方青梅“嗯”一声,没有看他,径自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周寒苦笑一声,缓步跟上去。
方青梅心里烦闷,沿着往后院的回廊脚步走的飞快,后来渐渐听不到周寒的脚步声了,才意识到周寒走得慢跟不上她,便也磨磨蹭蹭的放缓了步子,等着周寒跟上来,离着她两三步的距离,她才又往前走,不过这次也放缓了步子。
两人一直到后院门口,周寒停住了脚步:
“夜深了,我就不送你进去了。你自己进去吧。”
他的书房在后院门外头的东厢房,还得从这里往东过去一个院子。
方青梅往前迈了一步,又停住。
周寒低头看看她: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这位方大小姐生了气是怎么个行状,他并未见过,一时还摸不上,心想难不成还要动手打他一顿才能解气?
方青梅迟疑片刻,仍不看他,脸撇在一边,小声道:
“我那里还有两本从你书房借来的书……你,你跟我进去,把书拿走吧。”
这是什么意思?
周寒一时摸不到头脑,难道还真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两个人闹翻了,连借对方的东西都得还回去?
“今天太晚了,进去还得绕一圈。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书,等过了让人拿回来就是了。”
这周家别院的后院颇有规模,里头正房和两侧厢房隔得不近,几乎相当于三个小院子,错落的环绕着中间一个不大不小种满花草树木的花园子,路也是兜兜转转,转一圈出来也少不了二刻钟的功夫。
见方青梅不做声,他又轻声催促:
“已经起了三更了,快进去吧。”
方青梅这才一步三挪往前走。
周寒耐心的站在原地,本想目送她进去,谁知她到了院子门口,又不动了,磨磨蹭蹭转过身,垂着脸眼睛朝上偷觑着他。
周寒心里不由好笑。
如果不是他早就知道她的心思,换做别人,此时大概会误会这位方姑娘是在对他依依不舍了吧?
“你到底有什么事,不能对我直说的?还这样迟迟疑疑的?”
难不成真的想动手打他解气?
“后院人少,我……我,”方青梅吞吞吐吐,最后才嗫嚅道,“这个时候了,里头没个人影子……我不敢自己走进去……”
周寒哭笑不得。
一路把方青梅送到后院的正房前头,眼看着她被提着灯笼赶来的长寿迎进了门,他才摆摆手让她进去,独自往回走。
八月初,花园子里的桂花已经零零落落的开着,夜风送来阵阵馥郁香气,他循着这香气慢慢的一路走出后院。
藏蓝的天幕上,是如昨夜昨年一般的星辰。
他在青砖矮墙下,在这风露渐浓的夜晚,满怀着无人知的心事,沉默的站立了许久。
第二天,方青梅一早便起来,先赶到厨房给周渐梅煎药。药煎好了特意让面子大的周管家送到书房,却又被端了回来:
“二少爷一早就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