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和敛了神色:“没什么。”他沉吟片刻:“若是何家人不愿收养你,你可愿意跟我去北边?”虽然这是下下策,但也是无奈之举。
重岚有点心虚,避重就轻地问道:“是我不好,大家不喜欢我吗?”
晏和慢悠悠地道:“我才知道如今何族上下都传着消息,说何副将之女何兰兰还阳之后性情大变,喜欢吃人肉喝人血,还说她根本不是何兰兰,只是被厉鬼附身了,便没有一户人家敢收养你了。”他顿了下,忽然半笑不笑地道:“我倒是有些好奇,这消息到底是怎么传出去的?”
乡下人家大都信这些神神鬼鬼的,更何况她死而复生之事透着邪门,何家大多数人就是不要那钱,也不敢再沾惹她了。
重岚满脸茫然道:“我也不知道啊。”何家下人进来陆续回来不少,这话其实是她找了几个多嘴的婆子散出去的,但除了赵姨母和何大伯两口子也没人见过真事儿,就算被抓住了她也有法子推诿。
晏和见她装傻,眯了眯眼,正要说话,就听外面有人来报,晏和瞧了她一眼,扬声让人进来,就见有个军士手里提着白姨娘走了进来,一把把她丢在地上:“将军,属下刚往回折返的时候,就听见这婆娘跟人大谈特谈何家闺女如何死而复生的,还四处跟人说她是诈尸而起,根本就不是活人!”
重岚正琢磨着怎么把这事儿栽到白姨娘头上,没想到她就自己开始作死了,不过想想倒也正常,何兰兰要是被人收养,她一个妾室总不可能留在何家,多半是要被买入哪个穷乡僻壤,倒不如借着这个留言奋力一搏。
白姨娘衣衫凌乱,面上也有几分畏惧,跪在晏和脚边不住磕头:“妾身是一时心急,跟别人说了几句,还望将军明鉴啊!”
她心知女人想让男人心软的最好方法,便半抬了秀面,露出楚楚可怜的一张脸:“纵然是给妾身天大的胆子,妾身也不敢把这事儿乱传出去,只是瞧见这事儿已经传出,有人闲言碎语,这才帮着分辨了几句,没想到就这么被人误会了。”她说着嘤嘤嘤哭了起来。
晏和又瞧了眼重岚,面上波澜不兴:“既然刁奴欺主,那就拖出去杖毙了吧,还有跟她一道闲言碎语的几个,也都一并处置了。”
白姨娘面色苍白如纸,似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等有人来要把她拖下去她才连忙哭求:“将军,将军我真是一心为了小姐,并不是故意闲话的,将军便饶了我这一回吧!”她说完又急急地膝行了几步,想要去扯重岚的衣角:“小姐,我好歹伺候你这么多年了,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我这么被人打死?!”
重岚也吓了一跳,她昨晚上特地传出那些神神鬼鬼的话,一是不想让何家的亲戚继续纠缠,二也是想栽倒白姨娘头上,借机摆脱了她,然后再想法子找个假亲戚来冒名收养,先把晏和对付走了再说,没想到晏和直接就要取她性命,她不知道白姨娘当初推何兰兰入水的事儿,难免迟疑道:“这...打死也太过了吧,要不往北发卖了?”
晏和一个眼风过去,自有人拖了白姨娘下去,他两手优雅地交叠搭在膝头,斜靠在帽椅上:“这事儿你不必再管,该想的是什么样的人家敢收养你。”他偏头,略扬了扬唇角:“还是你打算跟我回北边?”
重岚低头做出一副局促不安的情态,轻声道:“大人这是在生我的气?”她小心端了碟热腾腾的糕点放在他手边:“是不是没人要我了?”
晏和懒散道:“就看有没有不怕死的了。”
第7章
那么到底有没有不怕死的人呢?重岚看着跪在地上的何大伯两口子,发现还真的有。
何大伯在晏和脚边声泪俱下地说着他和何副将如何手足情深,简直恨不得一道去了,何大娘搂着重岚哀哀地哭,一边儿说着两家人当初多么情深意重,重岚很不给面子的两眼放空。
何大伯到底是族长,比何家其他人多了些见识,缓过劲来之后便拉着何大伯娘过来,一边磕头一边道:“...将军明鉴,我和老三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如今他去了,只剩兰兰这么一根独苗,我不照管兰兰谁来照管?”最重要的是,那么大一笔家财,他不得谁的?
这话入情入理,何大伯继续道:“将军,我们家的家资虽比不过老三,但养个闺女还是绰绰有余的,只要我还在一日,断不会让兰兰受委屈,还请大人把兰兰放心交给我。”
何大伯娘也跟着帮腔道:“我们寻常就待兰兰跟亲生的一般,如今更不会委屈了她。”
晏和没言语,用碗盖压着茶叶沫子,浅浅饮了口茶。何大伯见他如此漠然,就是口才再好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只能惴惴地趴在地下。
重岚有点同情晏和,这要是在平时何大伯连看他一眼的资格都没有,要不是为了何副将的身后事,哪里用得着特地腾出空来为着这些琐事周旋。他麾下自然有文职之人,可惜这次路远,一个都没带来,那些将领糙汉又做不来这等精细之事,没准三言两语就给人哄了。
她在晏和面前不敢装神弄鬼,又被何大伯娘搂的有点不耐,细声细气地道:“大伯这是要养我当闺女吗?可当初大伯不是跟我爹说‘丫头片子是赔钱货,还是过继侄儿稳妥些’,您怎么如今又改主意了?”
她说完转脸看着想要张口辩驳的大伯娘,继续道:“伯娘不是也说了,我娘入家门多年只生了个闺女,一个小丫头这么宠做什么,省下来的钱还不如多养几房妾室呢,您对亲生的闺女也这样吗?”这些话她当然不知道,都是赵姨母前儿个快人快语说出来的。
她说话声音又脆又甜,像糖炒豆子似的蹦了出来,何大伯两口子被问的齐齐僵了脸,偏偏她又是一派童言稚语,让人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两人心里暗恨,何大伯支吾了会子才道:“你年纪小怕是误会了,我和你大伯娘最是疼你不过,怎么会说出这等话来。”
晏和侧头看重岚,牵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意,正要开口,就听外面人来报,原来是赵姨母到了。
赵姨母是爽利人,进了正堂之后,跪下来给晏和行了个礼,又鄙夷地瞧了眼何大伯两口气,干脆道:“民妇给将军请安了,实不相瞒,民妇是兰兰娘的大姐,兰兰的姨母,这次前来,就是为着兰兰收养之事的,还望将军允准。”
晏和放下茶碗,仍旧不言语,重岚瞧了瞧他,又瞧了瞧赵姨母,对着她点了点头,赵姨母这才敢继续说话:“民妇们虽算不得大富人家,但家底也算得上殷实,民妇也不打算让兰兰过继该我们家,她仍是姓何,何家的家财我们分文不取,等到了婚嫁的时候,充作嫁妆让她带出门子也就是了。”
重岚本来以为放出风儿去就没人再敢提收养何兰兰之事了,没想到还是来了两家人,她头疼之余,对赵姨母的心意又不觉有些感动,要是非要让人收养的话,她倒是宁可选择赵姨母。
晏和颔首:“如此也可。”
赵姨母松了口气,何大伯却猛然道:“这...万万不可啊。”
众人除了晏和都齐齐看向他,他心念急转:“兰兰是我何家的血脉,怎么能让外姓人抚养,那岂不是让老三后继无人,也让别人瞧何家的笑话啊!”
赵姨母不耐道:“我都说了,兰兰只是寄养在我们家,又不是随了我们家姓氏,怎么就后继无人了?”
何大伯心里大恨,眼看着到嘴的肥肉就要飞了,好处全要落到别人家,他急急思索一阵,忽然转了声口:“你来收养兰兰也并非不可,只是你说到后继无人之事,老三家日后确实该有个摔盆扫墓之人,兰兰总归是个女孩,又要住到你家,倒不如挑个人选来继承何家。”
按照大齐律,继子也是能继承家产的,赵姨母沉了脸道:“我劝你死了这份心吧,我妹夫妹子的家产都是要留给兰兰的,来个不知猫三狗四的继子算什么?!”
何大伯扬声道:“按着齐朝律法,老三身后无子,过继个子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这般拦着到底是何居心?莫非是想看着我三弟绝后不成?!”
重岚慢吞吞地道:“那我岂不是要多一个兄长了?爹娘留给我的家当呢,也要给他吗?”
何大伯没想到她直接挑明了问,面上有些挂不住,总不可能直说自己就是奔着钱来的吧?
赵姨母冷笑道:“要过继也成啊,你先立下字据,何家的钱财继子分文不取,只管给我妹子妹夫摔盆扫墓!”
何大伯面皮子发僵,他想要的是何家家产,可不想白贴个儿子什么都没捞着!
重岚趁机去扯晏和的袖子,又是拱手又是眨眼,忙活个不停。晏和还算卖她面子,不急不慢地道:“就依着这个法子吧,你们若是想要过继,便立张字据来,何兰兰是在室女,本就该继承何家的全幅家当。”
何大伯心里一急,慌忙跪下道:“将军,这...这怕是不妥当啊,万一那继子不尽心为三弟守孝这可如何是好?”
赵姨母逮着话柄讥讽道:“敢情来过继的,都是为着何家的银子,若是没有银子便不尽心了?”
何大伯咬着牙不理她,转头对晏和道:“将军,这怕是有些不近情理啊...”
晏和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他浑身一个激灵,把后半句自动咽回到肚子里。晏和对着重岚招了招手:“走吧,该用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