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对于黄露明来说是一个转折点,意味着她终于告别低俗写手身份,成为真正意义上、有自我价值的撰稿人。
·
忙完稿子的事情之后,她走出自己的病房,在另一间病房门口犹豫了一下,推门进去了。
背对着她的是躺在病床上的男人。他保持着侧卧的姿势方便打点滴,由于医院突然地爆满和混乱,没有换上整洁的病号服,仍旧一身脏衣,带着血迹和污泥。
眉毛上方被胡乱地包扎了伤口,嘴唇有些发干和苍白。
黄露明走进病房,在这种情况下,本来她不应该有什么开玩笑的闲情逸致的,可是眼前的情景实在好笑:
那人由于个子太高,斜对角线躺平之后还是远远超过了病床长度,不得不别扭地把一截小腿搭在床外。
他这样安静顺服闭着眼的样子,黄露明第一次见。
那天他被气浪扑倒的时候额头撞上了车门,右侧眉骨断裂,突然间血流满面,吓她一跳。
除此之外他背部也有一些烧伤,再加上连续几天耗在风雪交加的露天广场,现在有点发烧。
他是为了自己弄成这幅样子,黄露明却忙完全部事情才来找他,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就静静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看他沉睡中浓黑的眉目,额头的伤口。
谁知道看着看着,那双眼睛就突然睁开了。
“你醒了?”,她的声音因为意外有点发颤。
陈桦没说话,紧紧盯着她,黑瞳仁旁边全是红血丝,突然就伸出手拽住了她衣摆。
看他那副傻气样,黄露明心里像是被小锤子打了一下。
她转身往外走。
“你就不愿意多陪我一下么……”他一开口,声音又涩又哑,像是好好的琴弦被拿到砂纸上划。
黄露明身子顿了一下,还是接着往外走。
他半截腿悬在空中,有些麻木,一落地简直有点站不稳,可是陈桦还是把针头拔掉,大步子追了出去。
他身高腿长,一下子就在迈出门槛的那面墙上堵住了黄露明。
黄露明瞥一眼他淤青肿胀的手背,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左手也是这幅样子。
她笑了笑,轻轻那手掌拍打他支在墙面上的手臂,“你在紧张什么?我只是想去给你拿吃的……”
他们靠的很近,两相对望,默然无语,医院的白光水一样流淌在墙壁上,衬得黄露明一张笑脸清晰无比。
“还是……你怕我不愿意对破相的你负责?”
对他负责?陈桦怔住了。他从来没有见过黄露明这样,勾着一边唇角,笑得有点流氓,他发烧的大脑有点转速缓慢……
黄露明抬眼望他。此时这副模样也一点都不如初见时,那豪车端坐的神气。
眉骨断了,胶带贴住白纱布;
眼下青黑,不知道熬了几天几夜;
唇角有伤,因为脱水,边缘一圈泛着苍白;
也不知出门时有多匆忙,衣服单薄地要命,还把外套给她披上,丢在外面了。
现在他上身只有一件宽宽大大的粗线灰毛衣,背后被火星烫出了小洞,再往融过雪水的广场上一滚,脏透了。
领口太低,脖子和挂坠的黑线袒露在冷空气里,锁骨边的黑痣看得分明。
可就是这样一个满身泥泞的落魄家伙,在低头望过来的时候,沉沉的黑瞳仁里只倒映出她一个人的影子。
该怎么形容?眼角眉梢满满都是情谊。
那个死亡通知一般的清晨;
那些在暗夜里焦急等待的人;
那些在危急时刻不离不弃的守护;
那些耳听枪鸣一身落雪仍然不肯离开的身影;
那些无声告别再也没有机会启齿的故事。
碧血沁入青石,满目荒芜。街上有的是哭泣的可怜人。
在□□、恐惧和死亡中,那些暗中等待的灯火,她从没想过,会有属于她的一盏。
她这个人,一旦想清楚了,就会立刻作出决定。
接下来,黄露明突然上前一步,扳过他的肩膀。
“你干什么?”陈先生被吓得倒吸一口冷气。
“给你承诺啊。”黄露明微微一笑,然后拉下他的脖子,在他惊讶表情不断放大的脸上,狠狠地,深深地吻了下去。
天塌啦,地陷啦,陈先生被强吻啦。
唇齿纠缠。
秋天成熟的水晶葡萄被榨出了甜美的汁。
热带丛林里的蜥蜴一口吞掉了蓝色的大闪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