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伙计见到柜台上突然蹲了只猫,还在莫名其妙,那猫就自己伸爪子碰了碰脖子上系的小布袋,如此人性化的动作,伙计还是第一次在一只动物的身上看到。等他打开布袋,发现里面的铜板和写着药材名目的纸条时,更是惊叹得连嘴都合不拢了。
顾家的女主人杜桐娘病了大半个月,买药的活计就包在了谢小蛮的身上。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顾昭年幼,每日里要做饭、熬药、照顾病人,私塾的功课也一日不能落下。好在同福巷的街坊邻居都是厚道人,除了借米,见顾昭小孩子家家的做饭辛苦,有时候还会送些糕饼过来。便是杜桐娘那一日突然晕倒,也是对门的小夫妻去请的大夫。
不多一会儿,谢小蛮就回了家。顾昭解了她脖子上挂着的纸包,照例是生火、净手、煎药,他年纪小,费力地拉着风箱手柄往灶膛里推,两排米牙紧紧咬着,一张白嫩小脸上满是细汗。
谢小蛮瞅了瞅自己的猫手猫脚,只能蹲在一旁干着急。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家里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杜桐娘说是染了风寒,但总也不见好。买药要钱,吃饭也要钱,以前杜桐娘没生病的时候,还能卖卖绣活,给大户人家浆洗衣服补贴家用。按现在这个坐吃山空的架势,怕是她病还没好,顾家三口就得饿死。
赚钱,必须要赚钱。但是一只猫……谢小蛮沮丧地想,又如何在异世界的古代社会赚钱?
她就这么琢磨着,连吃饭的时候都心不在焉。顾昭把快要埋到碗里的猫脑袋给提溜起来,拿布巾擦干净胡须上的汤渍:“馒头,你怎么了?”
谢小蛮当然没办法回答他,顾昭也没觉得自己和一只猫说话有什么奇怪,耐心地把灰猫胖胖的身体抱在怀里:“在想桐姨的病?你出门的时候,大夫来看过了,说是正在好转,别担心。”他戳了戳猫咪的脸,一个六岁的小孩子,脸上的笑容却温柔又稳重。
自己也真够没用,竟还不如一个孩子。灰猫伸爪子在顾昭脸上礼尚往来了一下,打起精神来吧,谢小蛮。
吃完了饭,顾昭要去私塾,谢小蛮闲在院子里无事,也跟着他出了门。
正是春光好的时候,府绕江而过,江边一片桃红柳绿,那奔腾江水入了城,竟也轻缓和顺了下来。同福巷里,一溜青灰色的石板路在阳光下反射着熠熠金辉。谢小蛮迈着步子跟在顾昭身后,昨夜刚下过一场雨,地上还有些湿,她专心致志地盯着路面,免得自己的爪子踩进水洼里。沿途遇到打招呼的街坊,灰猫抬起头,勾着尾巴摇上几下,就能逗得对方一阵乐呵。
就像和济堂老板说的那样,猫和狗是不一样的。他们对人不算亲昵,总是远远地趴在树上打盹,或者蹲在屋顶上晒太阳。谢小蛮做了一年的猫,骨子里好像也被浸染了这些“猫性”。她走了一段路,正迟疑要不要跳到屋顶上去,突听身后传来一个嚣张的声音——
“前面那只肥猫,你给我站住!”
哧溜一下,谢小蛮不再犹豫,三两下就跳上了房。
☆、第2章 贰
“嘿?你这肥猫,竟然还敢跑。”那声音越发响亮,只见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男孩噔噔噔地跑过来,穿着一身百蝶穿花大红剑袖,足蹬青缎粉底小朝靴,胸前的赤金寄名锁在阳光下几乎要闪瞎谢小蛮的猫眼,“你给我下来!”
灰猫蹲在房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跳脚的小男孩,见他有想爬上去的架势,顾昭不动声色地走过来挡在他面前:“原来是萧郎君,幸会。”
什么幸会,这熊孩子根本就是故意来找茬的。
萧昀果然没理顾昭,梗着脖子朝谢小蛮嚷嚷:“肥猫,下来!我要再和你比试一场,这次我一定不会再输给你!”谢小蛮别过脑袋,尖尖的耳朵抖了抖,开始用爪子玩起了盘在脚边的尾巴。萧昀站在底下吵嚷了半天,还叫了自家的一群小厮跟着哄闹,那猫儿八风不动地蹲在房顶,连个正眼都没给他。
小男孩气了个半死,抓住顾昭的袖子:“你快让她下来,那不是你家的猫吗?一定听你的话。”
“这我可办不到,”顾昭笑眯眯地回答,“馒头只听她自己的。”他倒是一脸与有荣焉的表情,丝毫也没意识到可能是那只猫根本就没听懂萧昀的叫嚣。“萧郎难道不想知道馒头的水漂为什么打得那么好?”
一听这话,萧昀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他生平最丢人的事,就是打水漂竟然输给了一只猫。
那日萧昀带着一群小厮气势汹汹来了同福巷,不小心撞到了顾昭。顾昭正带着抄好的一沓书稿回私塾,因先生见他家计艰难,特地允他将私塾的书稿带回去抄写,好省点花用。谁知全被撞散在了地上,纸页上墨迹未干,显然是毁了。顾昭到底是个小孩子,虽说平日里极为稳重,一时发了急,揪住萧昀的领子就要他赔偿。
萧昀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少爷脾气发作起来,哪里肯依。又有一帮小厮在旁鼓噪,眼看自己就要被打,顾昭忙叫道:“你以多欺少,胜之不武!”
“那你想怎样!”萧昀的嗓门比顾昭还大。
“你先让他们退开,”顾昭这时候已经冷静了下来,转着眼珠子想了想,“我乃孔孟门生,如此在街头喧哗,实在有辱斯文,不若你我二人以君子六艺中最擅长的那一项来比试……”
萧昀被他这一番文绉绉的话弄得两眼发晕,就听到了“最擅长”三个字,想到自己刚刚学会的技艺,当即兴奋地叫道:“好!那我要和你比试打水漂!”
“哈?”顾昭顿时傻了眼,他……他根本就不会打水漂啊。他一眼瞥见蹲在一旁的谢小蛮,“那你不用和我比试了,先赢过我家猫再说。”
谢小蛮原本甩着尾巴在看热闹,随时准备着自家孩子要是被欺负了,扑上去挠一爪子,这会儿无辜被卷入战局,偏偏萧昀还一副受了奇耻大辱的神情:“你说这只猫?这只肥猫?”
看不起猫可以忍,污蔑本猫的身材就不能忍了。谢小蛮当即不屑地朝萧昀龇了龇牙,大摇大摆地走在最前面,带着浩浩荡荡一帮人去了河边,然后萧昀就看到了让他现在想起来还觉得不可置信的一幕。
只见那只肥猫慢吞吞地走到河边,弯起前爪,也不知怎么拨弄了一番,就将一颗石片摊在了肉垫上。接着,猫爪一扬,石片擦着水面飞出去,在水面上不断落下再弹起,一下、两下、三下……竟然弹起了整整七下!萧小郎君目瞪口呆,身后的一班小厮还跟着轰然叫好:“好!”、“干得漂亮!”、“这猫可真神了。”可怜他憋着两泡热泪,差点没哭鼻子。
从那之后他就缠上了谢小蛮,也不知他每天来同福巷干什么,只要一遇到那个胖胖的灰色身影,立刻撒丫子追得飞快。
谢小蛮的芯子里是个成年人,为了帮自家孩子圆场子欺负人本就很无奈了,自然懒怠理会萧昀。此时,她见萧昀被顾昭忽悠住了,给了顾昭一个赞许的眼神,勾甩着尾巴就溜了。
同福巷的屋子都修得方方正正,高低错落,青灰色的瓦片凹凸不平,灰猫的四肢落在上面,却好似在平地上一般,起落之间跑得飞快。谢小蛮在穿越之前是个废宅,跑三百米都会气喘吁吁的主,现在却仿佛一道灰色利箭,在屋顶墙垣上来回跳跃。
她也不知道是自己比较特殊,还是猫都是这样。奔跑起来速度飞快,四肢的运用也很灵活。一口气连打七个水漂这种事,她做人的时候都办不到。她听得懂人话,也不像普通的猫那样分辨不出鲜艳的色彩。但她的听觉、嗅觉、触觉,又和猫科动物一样敏锐。
我到底是人,还是猫?
这个哲学性的问题在看到前边趴着的一只猫时暂时终止了思考,那显然是一只成年的猫,黄狸花,肥大的身躯团起来,比体重超标的谢小蛮还要壮硕。猫儿的脚步声是轻微到接近没有的,但那只黄狸的耳朵动了动,慢吞吞地站起来,朝谢小蛮“喵”了一声。
作为一只伪猫,谢小蛮是听不懂“猫语”的,但她知道这声拖长了调子的叫唤代表着友好地打招呼,于是她也“喵”了一声,两只猫在屋顶上碰了个头,黄狸花用额头轻轻抵了抵谢小蛮,绕着她一边打转,一边在她身上嗅来嗅去。
这也是猫咪打招呼的一种方式,刚开始谢小蛮还不习惯,现在已经能坦然接受了。嗅完之后,黄狸花站在原地不动,甩着尾巴盯住谢小蛮。好吧,谢小蛮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慢吞吞地凑过去,学着黄狸花的样子在对方身上嗅了嗅。
到底是猫界有这个规矩,同伴嗅了你,你必须要回嗅,还是这只猫特别龟毛?
这只龟毛的猫有个十分随便的名字,大黄。大黄是同福巷东头茶楼养的猫,谢小蛮为数不多的猫界姬友。原本大黄的打招呼方法还有舔毛,但这个谢小蛮实在接受不能,每次只要大黄一伸舌头就弓着背跳开,试了几次后,大黄也就放弃了。
家养的猫咪,生活是惬意而舒缓的。和同伴亲昵过后,大黄重又趴回去,晒着太阳继续打瞌睡。这家伙可比谢小蛮懒多了,每次遇见她,不是在屋顶上打瞌睡,就是在树上打瞌睡,要不然就是在墙根底下打瞌睡。
谢小蛮也跟着趴下来,两只爪子折起来交叠着放在身前,头上的尖耳朵随着四周的风吹草动时不时抖上几抖。趁眼下无事,她又继续琢磨怎么赚钱。
穿越者的优势在变成猫后消失殆尽,谢小蛮想来想去,好像自己只能靠抓老鼠致富了。其实她身为一只猫,拥有特殊的体型,倒是很适合去做梁上君子。但这种事太没有下限,谢小蛮是绝对不会考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