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了挥手让那丫鬟自去了,黄莺不屑地啧了一声:“小蹄子就是事多,还以为巴结了相公就能如何?”
“什么相公啊,”另一个丫鬟笑着点了点,“不过就是个疯老头子。”
她们叽叽喳喳地笑着,似乎根本就不在意嘲弄的对象就在眼前,而且是她们的主人。而老头儿抱着谢小蛮,胡子上的药汁滴答滴答落在灰猫的头上,正一脸傻笑地喃喃自语。
也对,一个疯子,怎么可能听得懂别人在嘲笑他。
听不懂,也不会觉得受辱吧。谢小蛮有点可怜这个疯疯癫癫的老人,又感觉自己是在多管闲事。
“鼠儿,鼠儿……”老头呢喃着把灰猫举起来,丫鬟们见他在和野猫玩闹,自顾自地闲聊着,压根没有注意到,那只猫的尾巴忽然绷紧了。
只见老头满是皱纹的脸上,痴傻一扫而空,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清醒明澈,谢小蛮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根本就不是一个疯子该有的眼睛。
☆、第19章 拾玖
老头在装疯。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谢小蛮确实看到了,他的眼神清醒无比,没有愤怒,而是一种黯沉的,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神。谢小蛮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下一刻,老头又吃吃地笑了起来。但他似乎注意到了谢小蛮刚才的僵硬,趁他不备,灰猫连忙从他怀里跳出来,从半掩的窗户里跑了出去。
谢小蛮倒不怕自己的异样被老头察觉,兽类来自于本能的直觉是很敏感的,他们听不懂人话,却能感觉到危险。那老头绝对不是个疯子,反正自己的行迹已经暴露了,谢小蛮也懒得再躲躲藏藏。她敏捷地翻过围墙,落在了程府的院外。
此时恰好是正午,在这耀目的天光之下,世间的一切腌臜肮脏似乎都无所遁形。她抬起头,眼前规整庄肃的程府,却仿佛笼罩在一团黑雾之中。
想着再找个机会去程府一探究竟,这几天谢小蛮却没有闲心。原因无他,顾昭生病了。
小男孩躺在床上,因为喝了药,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谢小蛮凑过去看他,他双眉紧皱,两颊晕着病态的绯红,嘴唇上起着细细小小的干皮,无意识地呢喃:“水……喝水……”
“喵呜!喵呜!”听到房间里传来急促的猫叫声,杜桐娘连忙放下碗赶过去。灰猫蹲在床头,毛爪子放在茶壶上拍了拍,看着杜桐娘给顾昭喂了水下去,耷拉下去的尾巴才重新微勾起来。
每当这种时候,谢小蛮就恨自己是只连喂水都做不到的猫。杜桐娘见灰猫垂着脑袋,毛茸茸的猫脸上自然看不出什么情绪,周身的沮丧气息却十分明显,她没有多说:“我待会要去蔡府,家里你多看着点。”
“喵嗷。”谢小蛮打起精神来叫了一声。
顾昭的病已经好了许多,杜桐娘一连告了几天的假,虽然谭氏很照顾她,但她不想让蔡府的其他帮佣说闲话,还是决定去看看。
杜桐娘一走,家里就安静了下来。谢小蛮趴在顾昭的脑袋旁边,确保他一睁眼就能看见自己。
家里的人手还是太少了,如果有钱雇一个帮佣,也不至于这么手忙脚乱的。城的房价虽然高,人工倒不是很贵,一个粗使的帮佣每季也就一贯大钱。可惜家里虽然多了点积蓄,也没有余钱能拿出来。
这坑猫的人生,人家穿越都是吃香的喝辣的,不是国公府嫡小姐就是大学士亲孙女,轮到她了,呱唧一下开启穷困模式。谢小蛮暗自腹诽着,视线挪到一旁睡着的顾昭脸上,算了,穷就穷了点,好歹铲屎官可爱不是。
她不由地伸出爪子摸了摸小男孩的脸,毛茸茸比人体温度要高的火热触感让顾昭皱起鼻子,歪过脑袋,就在谢小蛮的肉垫上蹭了蹭。这是……求顺毛?
于是谢小蛮抬起爪子,慢慢抚摸着小男孩还带着点婴儿肥的侧颊,顾昭发出一声无意识的低哼,蹙起的双眉也舒展开去。谢小蛮有点理解为什么人类都喜欢撸猫了,这种有一搭没一搭,落下去的掌心软绵绵的感觉,还挺不错的。
她正兴致勃勃,不小心忘记自己还在换毛期。一绺灰色的猫毛飘悠悠落在顾昭的鼻子上,“阿嚏!”,顾昭猛地坐起身,头还有点晕,反射性地就捂住了嘴。
怎么了?!灰猫扑上去巴住顾昭的胳膊,这个小鬼头很少有惊慌失措的时候,但此时他那露出来的两只黑眼睛里,惊诧、疑惑、不可置信轮番变换。谢小蛮的一颗猫心提到了嗓子眼,难难难难道……他要吐血了?!
然后他鼓了鼓腮帮子,吐出了一颗牙齿。
“阿昭开始换牙了。”杜桐娘笑眯眯地把那颗小小的乳牙拿在手里端详。
在谢小蛮面前丢了个大丑,小男孩裹着被子坐在床上,总让谢小蛮觉得他的身姿有点萧瑟。掉下来的牙齿是下排的门牙,顾昭张开嘴,让杜桐娘掰着他的下巴看了看:“以后吃东西的时候注意一点,别用那里咬太硬的食物。”见顾昭有些羞愤,她不由笑道,“这是好事,小孩子都要换牙的。”
嗯嗯,没错,谢小蛮也蹲在一旁摇尾巴,牙齿换完了,也就变成小小少年了呢。
顾昭这才觉得好受了点,他到底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孩,因为说话漏风,捂着嘴支吾:“那窝的压赤,要丢掉吗?”
谢小蛮想到自己穿越前流行的民间风俗,下排的牙齿掉下来了,扔到屋顶上就寓意着顺利向上长,也不知道大胤朝有没有这种说法。伸爪子扒拉杜桐娘的裤腿,示意她把顾昭换下来的乳牙给自己。
杜桐娘有些疑惑,看着灰猫找来了以前挂在她胸前的小袋子,把牙齿装进去,然后就窜出了门。两人好奇地跟过去,只见谢小蛮跳上屋顶,杜桐娘恍然大悟:“原来馒头也知道这个习惯。”
“什么?”顾昭不解。
杜桐娘笑着揉了揉小男孩的脑袋:“馒头在祝福你的牙齿长得齐齐整整,又快又好呢。”
因着这件事,萧昀再来找顾昭玩的时候,发现自己本就稳重的小伙伴愈发寡言了。
他比顾昭要大上一岁,将将七岁的稚龄,也在换牙的时候。只要一说话,两个黑漆漆的牙洞就会露出来,他也不怕羞,照旧大大咧咧地拍着顾昭的肩膀说:“男子汉大丈夫,不就是换牙,有什么好扭捏的。”
顾昭把课业本子从他的胳膊肘下抽出来,没好气地道:“那你昨天去程府又被拒之门外,怎么回来之后还砸了个碗。”
萧昀已经搬到了顾家对门,萧母显然知道这个儿子玩心大,特意派了个得力的嬷嬷跟在他身边,萧昀只好照旧上门拜访程大儒。
“那老头也太不识好歹了一点,”他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次次都推说身体不适,正在卧床静养,这都多久了还在静养,真当旁人是傻子不成。”
谢小蛮的眼皮子跳了跳,没办法,人家不是身体不适,根本就是在装疯啊。
“第一次虽说让我进了门,也不过是让儿媳来接待我,连他的影子都没见着,就算是拒绝人,也得有点诚意吧,”提起这件事萧昀就很气愤,他言谈间对程家的那位大儒也没什么尊敬的意思,“我在这里受气,我娘还日日催逼着,真是搞不懂她,我这样的出身,难不成还要靠科举?”
顾昭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萧昀自知失言,忙讪讪地住了嘴。
儿媳?谢小蛮的注意力却放在了别的地方,她在程府逗留的短短一段时间,听那个叫喜鹊的丫鬟口称娘子,之前还以为指的是老头的妻子,难不成是儿媳?
这可真是好一场家庭伦理大戏,心中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着,当晚谢小蛮就潜进了程府。
黑夜对猫科动物来说,明显是如鱼得水的时候。谢小蛮一身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灰色皮毛,顺着亮起的烛光,轻而易举地找到了程府那位娘子的寝房。
游氏散了发髻,正坐在妆台前任丫鬟们给自己净面。喜鹊掀开帘子从外间走进来:“娘子,西边那位已经睡下了。”
“药呢?”她抬了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