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夫人显然极是疼爱这个儿子,牵了程之捷的手,并不先宽慰他,而是站起来朝顾家的两人一猫郑重一礼:“三位的大恩大德,三娘没齿难忘。”
一听到这话,谢小蛮顿时对她充满了好感,感谢杜桐娘是应有之义,没忘记顾昭这个小孩子,许多人也能够做到,而她竟连自己这只猫也以礼相待,除了杜桐娘,这是谢小蛮第一次被一个成年人放在了平等的位置上。
“喵~”她伸出爪子,友好地在寇夫人手背上碰了碰,古人没有握手的礼仪,否则谢小蛮真想和她握个爪。
“馒头。”程之捷指了指谢小蛮,又仰起脸看向母亲,大概是有父母在,小家伙的胆子大了不少,现在已经能正常地和顾昭沟通,还能吐字清楚地叫出谢小蛮的名字。
寇夫人轻抚着儿子的发顶,眼中满是怜爱:“馒头是狸奴的好朋友吗?”
程之捷斩钉截铁地点了点头:“是!”
说罢就要来抱谢小蛮,谢小蛮怕压到他,团起四肢趴在他脚边的小杌子上,任小男孩软软的手心在自己背上摩挲。
“馒头可真乖,”寇夫人笑道,“说来也巧,二郎的小名正唤作狸奴,原是他小时候身子不好,怕养不活才取了个糙名儿。”谁能料到他日后竟被只真狸奴给救了。
她这一说就打开了话匣子,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已婚妇女聚在一起,大抵的话题也就是老公孩子孩子老公,三个女人原还有些拘谨,聊了一会儿自家的熊孩子后,气氛就无比和乐了。
蔡月莹本着主人家要招待好客人的原则,热情邀约顾昭和程之捷去看家里一池新买的锦鲤,见几个孩子高高兴兴地走了,寇夫人道:“我这小儿一直没有同龄的玩伴,我和郎君也心疼他。”顺嘴说到程宗辅,她的语气就低落了下去。挂着笑的脸上露出一丝凄楚来,原还想遮掩,却在灰猫热烘烘的小身子蹭了蹭裙边的时候,骤然落下了泪来。
谢小蛮顿时僵住了,诶?哭,哭了?她只是想安慰安慰寇夫人,没想到自己一蹭,不仅没安慰到,还把人家弄哭了。
杜桐娘忙掏出帕子来给寇夫人擦泪,同为女人,她也隐隐猜到寇夫人泪从何来。夫家摊上这么一桩糟心事,自己被一封休书赶回娘家已是奇耻大辱,儿子还流落街头差点失踪,偏偏丈夫在这当口犹豫不决,继子都欺到了她脸上,程宗辅还顾念着旧情不肯为她出气。难道程之敏是他程宗辅的儿子,程之捷就不是?
若要寇夫人忍下这口气,继续和程之敏母子相敬,她是万万做不到的。既然如此,那就和离。
来之前寇夫人已经想好了,儿子她要带走,就让程宗辅跟着他的宝贝长子过去吧!
可惜狠话人人都会放,临到头来,总还是割舍不开。
在两个女人的劝慰下,寇夫人好容易才止住了泪,谭氏眼看天要黑了,柔声道:“阿寇,今天晚上就在这里住下吧,你总不能再回去……”
是啊,都放话要说和离了,自己也不能再回程府。
寇夫人摇了摇头:“多谢你的好意,只是狸奴离不开馒头,我只能去阿杜家叨扰了。”
当下谭氏让下人套了车,四人一猫回了顾家的小院儿。
看着陈旧窄小的屋子,杜桐娘不由露出一丝赧色来:“家里乱糟糟的,不知你要来,也没有打扫。”杜桐娘一向是个不怎么在意他人眼光的人,俗称泼辣货,只是面对寇夫人这等人物,总有点心慌气短。
寇夫人看出了杜桐娘的窘迫,握着她的手摇了摇:“好阿杜,原是我不请自来,还盼你不要嫌我烦。”
谢小蛮在一旁看着,见寇夫人已经是孩子都能打酱油的妇人了,言谈间偏还带着点娇憨,再想到程宗辅那个作风奔放的老头,这夫妻俩一看就是不怎么会玩阴谋诡计的主儿,难怪被坑到如此境地。
可是他俩又不爱掌家又不爱操心,程家的家业迟早都是程之敏的,为何那家伙会如此急不可耐?
谢小蛮弄不明白,除了程之敏,估计也没人明白。寇夫人就这样在顾家住了三天,其间听说程宗辅把游氏给领回去了,看样子老头儿还是狠不下去心。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程之捷就坐在寇夫人手边,见母亲神色晦暗,他虽然天真如三岁稚童,却本能地感觉到爹爹和娘亲之间出了问题,于是怯生生地抓住寇夫人的袖子,“阿娘……我想阿爹了。”
寇夫人忙转了颜色,把儿子抱在怀里哄:“狸奴难道不想外翁和外婆吗?阿娘带你去外婆家好不好?”
“不好。”程之捷咬着手指,毫不犹豫地回答。
谢小蛮趴在一旁,心里直叹气。父子天性,怎能轻易割舍,若是寇夫人真的跟程宗辅和离,程之捷就要变成失婚家庭的小孩了。她看的出来寇夫人对程宗辅感情很深,否则她一个年纪轻轻的美娇娘,干嘛要嫁给一个黄土埋了半截的老头,奈何程老头这回做得实在不地道,弄得谢小蛮都想冲过去给他两爪子。
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正在暗自腹诽程宗辅,他竟然就来了。
程之捷一见到父亲就想扑上去,却被寇夫人紧抱在怀中:“你还来干什么,有甚么话,公堂上再说吧。”
“三娘,”程宗辅牢牢地看着她,“我已经给大郎去信了,等他回来了就分家。”
分家?
古语有云,父母在,不别居,程宗辅这个当家人还活得好好的,程家就要分家……谢小蛮的视线挪到寇夫人身上,见她也微变了颜色。
看来这是程宗辅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他不忍心让长子见官,但程之敏和继母已经到了完全对立的地步,这个家可以说是有程之敏就没有寇氏,有寇氏就没有程之敏,既然如此,只能分家。
“我会让大郎给游氏写休书,”老头儿微垂着眼帘,几天没见,谢小蛮感觉他好像又老了几岁,“家产……大郎六成,二郎四成,”寇夫人刚准备说话,他忙忙地开口解释,“那孩子……你也知道他小时候吃了多少苦,我心里愧对他,但经此一事,与他这点父子亲情也只好斩断了,”视线落在幼子的身上,程宗辅眼神温柔,“二郎还小,趁着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家业……还可以给他再攒攒。”
“三娘,”寇夫人不说话,程宗辅祈求地看着她,也不知道他是跑得太急还是根本没心思打理,幞头下露出几根杂乱的发来,颜色已是灰白了,“跟我回去吧。”
“你让他给我道歉。”寇夫人冷着声音说。
程宗辅一口应了:“好,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谢小蛮就蹲在寇夫人脚边,见女人的眼底露出一丝只有她才瞥见的软和来,跺了跺脚啐道:“老混蛋!”说罢抱着儿子就走了。
这是原谅了吧,谢小蛮肚里暗笑。程宗辅站在原地幽幽地叹了口气,显然也是放松下来的样子。她慢悠悠地踱过去,朝程宗辅挥了挥爪子。
老头儿十分上道地俯下.身,老婆劝回来了,又有了心情调侃:“小娘子有何事?”
毛爪子在程宗辅的手背上拍了拍,老程,辛苦你啦,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感觉到了灰猫的好意,程宗辅刚翘起嘴角,接着一道寒光就挠在了他脸上,不过嘛,替你老婆出出气,也还是很有必要的。
挠完了人的谢小蛮神清气爽,尾巴一甩,大摇大摆地进了屋,只剩下一脸懵逼的程老头儿满身萧瑟地站在院子里。
五天之后,程之敏快马加鞭地从永州赶到,谢小蛮也第一次见到了这个传说中心黑手狠的程家大郎。
和老了还是个翩翩美老头的程宗辅不同,程之敏的长相很普通,看来是遗传了程宗辅那个已经病亡多年的结发妻子。他进的门来,见寇夫人坐在窗下,已经和这个继母撕破了脸,竟还恭敬无比地行礼,口称母亲。
在场的人和猫都知道他在装模作样,可他这副样子也让人挑不出礼来。要谢小蛮说,这家伙十有八.九是故意的,他既然这般恭敬,难道寇夫人这样的文化人还不得对他堆出个笑脸来?偏偏背地里恶事做尽,还得给他面子,实在是比吞了只苍蝇还恶心人。
谁知道寇夫人翻了个白眼:“你这声母亲我可当不起,没得把我叫老了。”
谢小蛮顿时被噎住了,好,好吧……她忘了寇夫人也和她老公一样,是个不拘小节的性情中人。
眼看妻子和儿子都冷下了脸,程宗辅只好出来打圆场:“大郎先去换身衣裳,”谢小蛮以为这个心软的老头儿还要展现一下父子亲情,他下一句话就说,“游氏被我命人锁在屋里,你也去看看罢,对了,休书写好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