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先太子不就是栽在了削藩上,程宗辅还有这一句话没说,他知道顾昭明白。
皇帝要拿顾昭这柄刀,去替他上刀山,下火海,正如顾铭为先太子做的那样。
顾铭在先太子去后一头撞死,除了以死抱君恩,未尝不是因为他这把刀已经把朝中能得罪的都得罪了,为了保全家人,不得不舍命。
程宗辅看着自己的这个小弟子长大,如何舍得他去蹚这趟浑水。只是顾昭向来是个极有主意的孩子,他根本劝不动。
“当初我就说,你就是太聪明了。”程宗辅如今已是六十几岁的花甲老人了,虽然保养得宜,但须发全白,垂垂老矣。
顾昭心中一酸,口中却笑道:“旁人都盼着自家晚辈聪敏有为,偏您天天念着,就希望我做个傻瓜。”
“傻瓜好啊,傻人有傻福,”老头儿微微一笑,“你们家那只傻猫,可不就是其中翘楚。”
一时想起那只许久未见的胖猫,师徒二人俱是挂念不已。顾昭打定主意,待京中一应宴饮过后,尽早赶回家去。他已有两年没见过谢小蛮,也不知小家伙是胖了还是瘦了。
没成想还没来的及回家,皇帝竟要给他送如此一份大礼。看来那位是铁了心要把自己绑到战车上去了,公主是那么好娶的吗,顾昭可没觉得自己有福气消受皇家的金枝玉叶。
原本按照他对自己仕途的规划,娶一个出身普通,没有家族牵扯的妻子是最好的选择。如此他亦无妻族可靠,皇帝也会对他放心。当然,现在那位想让他直接娶自己的女儿,对顾昭的规划来说,未尝不是好事,可他想也没想,就是不愿意。
好在皇帝还没直接赐婚,想躲过去,只能用自己早已议亲的借口了。只是时间紧迫,他上哪去找一个待嫁姑娘来做挡箭牌。
顾昭忍不住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后悔没早点写信让杜桐娘给自己留意合适的人家。想到这里,不由茫茫然地思索着,自己……想娶个怎样的妻子?
不论家世出身,若只单论那个人,他希望她是什么模样性情?
想了一会儿不得其法,说来顾昭活到十六岁,见过面的未婚小娘子,除了街边的路人,竟只有蔡月莹和那个女贼。
即便过了两年有余,那女贼的面容眉眼,还在他记忆里宛然在目。
顾昭想着想着,虽说今晚是装醉,到底喝了不少的酒,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深沉的睡眠中,他又做了一个梦。
梦中还是两年前的光景,只是他已长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在窗前抓住那女贼的胳膊,却被那女贼挣脱出去,仿佛一只灵巧的猫儿跃上墙头。那时候没发现,顾昭迷糊地想,这女贼逃跑的样子怎如此像馒头?
让他惊愕的事发生了,那女贼跑着跑着,竟真的化作一只风驰电挚的灰猫。她从月色中疾奔而来,扑进顾昭怀中,毛茸茸的小身子将顾昭撞了个倒仰。顾昭抱起她与她雀跃地笑着,举着她在屋中转圈。
猫儿的两只爪子紧紧攀住他的手腕,口中喵呜喵呜的叫着。那叫声慢慢地化作笑声,顾昭怀中的猫儿竟变成了那个女贼!
她伸出玉藕般的双臂,搂住了顾昭的脖子,一双猫儿眼似的剪水曈眸中浮现出狡黠笑意,樱唇微启——瞳孔克制不住地紧缩,顾昭正待细听她要说什么,她却道:“喵~”
“喵~”
懒洋洋地抻了个懒腰,小白张开嘴,待萧昀把松子丢进口中后咀嚼了两下,方才重新趴了回去。
谢小蛮蹲在一旁,眼见的这主宠二人如此安逸,真是恨不得把萧昀痛揍一顿。好好的,装什么病,差点害本喵急死。
“我也是没办法,”萧昀对着她大倒苦水,“不用这个法子,官家哪会放我出京。”要知道为求逼真,晋王府可是连萧昀的棺材都打好了。
既然如此,乖乖待在京城不就得了。
萧昀从胖猫儿疑惑的眼神里看出了她的意思,忍不住叹道:“如今的局势,和过去可不一样了。”
皇帝防备藩王跟防贼一样,晋王也看出了他想削藩的意图,生怕自己的两个儿子都留在京中有什么闪失,才想方设法把萧昀送了出来。
谢小蛮虽说万事不操心,因为顾昭在京中,对这些朝堂大事倒还有些了解。她记得两年前赵王谋反后,藩王的日子确实越来越不好过。
赵王也是先帝之子,就因为他突然谋反,京中局势混乱,衮国公府才没派人来接曾敏行回京过年,还让那时候不明所以的谢小蛮疑惑了一阵子。
既然如此,那还在京中的萧曈岂不是危险了?
“两个儿子,总得留一个在京里安官家的心。”想到大哥,萧昀的神色也沉了下来。
这几年晋王处处做出一副极看重长子的模样,也不上奏请封萧昀为世子,世人都道他是想扶萧曈,所以萧昀因病请求出京后,皇帝才准了。
其实连萧昀都不知道晋王是不看重自己,还是想保自己。他不比顾昭和大哥,考了秀才之后就不愿再科举。他是想从武的,所以求晋王让自己入了銮仪卫,因他在此道很有天赋,人人说起来都道他是做将军的料子,只是晋王一直淡淡的。
萧昀沉默着不说话,胖猫儿伸爪子在他手背上碰了碰,他才转了颜色笑道:“不说这些烦心事了,我几年没回来,也不知城里现在是什么光景。”
谢小蛮有心想告诉他展还星要和大长公主成亲了,可惜口不能言。公主的婚事必要上报,看来萧昀出京之前还没听到风声。
因为这家伙现在“病着”,不能出门走亲访友,谢小蛮只好日日来王府里看他,少不得跟着萧昀一起关心京中局势。
也不知晋王是不是杞人忧天了,王府的信鸽日日来,带来的消息都说京城一片平静。因为新科进士带来的热闹渐渐过去,外地的进士也都开始踏上回乡祭祖的路途。
这么说,顾昭要回家了?!
谢小蛮高兴的不得了,除了在家里掰着爪子数日子,愈发殷勤地朝王府跑。这一日她摇头摆尾地晃悠进萧昀的院子,院子里的下人对这一幕见怪不怪,都含笑看着她迈着四方步往里走。
一进书房,只见萧昀正在解信鸽爪子上的小竹筒。拆下来从中抽出一指宽的纸条,展开一看,大惊失色:“糟糕!燕王反了!”
☆、第64章 陆拾肆
燕王反了!
他的封地在河北东西两路,距离平京不过八百多里,浩浩雄师踏马南下,打出了清君侧的旗号,一路势如破竹,连克数座州城,俨然就要以摧枯拉朽之势攻破国都。
此时天下承平不过百载,三四代人的更迭过后,千里国土将将从前朝末年的战火之中休养过来,北方的百姓就又陷入了烽烟之中。与其同时,其他兵燹未至之地,也是人心惶惶、天下动荡。
皇帝一连发出了数十道檄文,召集各路藩王、州府进京勤王。昔日烟柳画船的123言情城也开始有大批兵马调动,作为国朝留都,仅次于平京的紧要之地,123言情府驻扎着大量禁军,由兼任南直隶安抚使的123言情府知府薛常和兼任马步军都指挥使的晋王统领。
因晋王被困京城,皇帝发给各地州府的密旨里命他们事急从权,薛常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派人把还“卧病在床”的萧昀请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