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听罢自己话后有些愁眉不展的杨震,郭邴勋也知道现在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这里不是慈善堂,是小鬼子的监狱。大米对于这些即将被他们用作实验的中国人来说,那是绝对渴望不可及的东西。
对视良久也皆是束手无策两人都知道如果将彭定杰交给鬼子会是一个什么结果。对于找鬼子看守,从那里弄点大米的想法,两个是想都不敢想。将他交给鬼子,只能死的更快。沉默良久,杨震犹豫开口道:“郭兄,他现在是一点高粱米也不能吃吗?”
对于彭定杰的身份刚刚还满心顾虑的杨震,到此时已经可以说疑云尽去。正像郭邴勋所说,小鬼子若是想法子在自己人之中安插奸细,观察正像战俘的动向,是不会舍出来这么大的本钱的。拿出这么一个特务来下这么狠的手。别说日本特务他们不会,就是那些汉奸也不肯。
对于杨震的话,郭邴勋摇摇头道:“外伤倒是好说,可关键的内伤难调。胃这东西需要养,高粱米这东西吃是能吃,但是会加重他的伤势。若是积食,将这东西熬成糊糊吃倒不是不错。可他的胃是有伤,还是多吃些细粮为好。”
“若是总吃这东西,还有这些咸菜,时间长了肯定受不了。一旦引起出血就麻烦了,甚至极有可能丧命。高粱米这玩意酿酒,喂牲口到是好东西。但是对于人来说除了能填饱肚子之外,基本上没有太多的营养。总吃这东西也无益于他的伤势恢复。他的伤太重了。”
杨震知道郭邴勋话说的没有错。别说胃是给打坏的,便是有胃病都要尽量少吃粗粮。高粱米这东西即便是正常人一天三顿的吃胃都会反酸水,更别提一个胃被打坏的人。
高粱米这东西杨震知道。在后世,随着高产水稻与玉米的大量推广,这种亩产低已经逐渐被淘汰的作物都快赶上大米贵了。高粱米水饭,酱拌茄子土豆或是大豆腐,这是东北老百姓在酷暑中换口味时最喜欢的东西。杨震当兵的时候日常与战友小聚的时候,便很喜欢吃。不过平时是再没有人吃了,更没有人拿他当做主食。
杨震迟疑了一下,走到正吃力的靠在墙上的彭定杰的面前蹲下后,看了看他面前摆着的一口没有动的高粱米饭、咸菜疙瘩,摇摇头拿起饭碗送到他的面前道:“彭兄弟,我们知道你很难受。但这饭无论如何你还是要吃的。要想活下去跟他们继续战斗,就必须得吃东西。”
“我知道,要想活下去继续跟他们战斗,这东西是必须要吃的。可这吃完了胃里面像是刀割的一样,总是疼的受不了。”听完杨震劝慰的话,彭定杰摇了摇头道。
杨震没有回答他,用勺子一点点的将碗中的高粱米饭捻成糊状,兑上水搅合成糊状之后,才盛了一口递到他的嘴边道:“吃不下也要吃。一次吃不了,那就分几次吃。还是那句话,你必须吃下去,因为你要活着。”
“只有活着才能继续去战斗,去和小鬼子斗争。我们的命虽不值钱,但不能就这么饿死在这里。我们的命要留下来继续杀鬼子。要是我们这些抵抗的人都死了,只剩下那些甘做汉奸的人,那中国就真的没有救了。为了活下去,你必须要吃。”
第14章 誓言
看着彭定杰虽皱着眉头,但仍旧将自己弄出的糊糊一口一口吃了下去,杨震心中稍稍的松了一口气。只要能吃东西,就代表着还能坚持。杨震一直就蹲在他的面前喂着,直到他将一碗糊糊都吃光,才回去吃自己的饭。
回到自己的铺位杨震刚刚端起饭碗,却看到已经吃完饭的小虎子正意犹未尽的舔着饭碗。看到应该没有吃饱的小虎子,杨震叹息一声,知道对于正在长身体的小虎子来说,就算整日里不动弹,这不过一碗不耐饿的高粱米饭也根本就填不饱他的肚子。
杨震端起碗走到他面前,推开他的阻挡将碗里面的饭给他拨了一半后才自己回到铺位上吃了起来。
看到杨震将他自己本来就不多的口粮拨给自己,没有阻拦成功的小虎子站起来道:“连长,这怎么行?就这么一点吃的,你还要分给我,你怎么办?”
“坐下,吃光它。给你吃你就吃,服从命令。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是祖辈上传下来的。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饱怎么能行?我是成人,身体也结实,少吃点能受得了。”杨震的话说的很坚决,口气中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也许是出于一贯的服从,对于杨震的命令,小虎子没有敢在言语。而是流着眼泪将碗中的饭一口口的吃下。
看着杨震将自己不多的饭拨给了自己的通信员,郭邴勋也站起身来将自己碗中的饭也拨给了小虎子一半,还细致的将那一块比大姆手指头大不了多少的咸菜疙瘩也撕烂放到他的碗中。
看着碗中又多出来的半碗饭,小虎子抬起头一脸不解的看着郭邴勋这个他眼中的白狗子军官,正要说话的时候,却被郭邴勋制止:“你们连长说的对,你还是一个孩子,正是在长身体的时候,必须要吃饱。以后我和你们连长每个人每顿饭给你半碗。早饭他给,晚饭我给。保证让你吃饱。我们都是成人了,一天吃一顿饱饭便可以。”
说罢拍了拍他的脑袋又道:“我们这些白狗子也不都是坏人的。不管我们之前有什么仇恨,但在这场关系到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战争中我们都只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那就是中国军人。为了救中国,为了中华民族,也是为了救我们自己,我们之前有什么仇恨都抛到一边去好,携起手来好吗?我们在北平战俘营的时候不是相处的还不错吗?”
郭邴勋这番话无异于自我表态的话,与其是对听他话听得半懂不懂的小虎子说的,还不如说是对一边的杨震说的。当郭邴勋端着饭碗走回杨震身边的时候,对着若有所思的杨震笑了笑。他知道自己这番话,杨震听进去了,也听懂了。
当郭邴勋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已经吃完饭的杨震一边喝水一边状似无意的道:“你也别怪他,去年他的父母被你们国军溃退的士兵给杀死在家中。要不是我们的队伍路过,我将他收容起来。兵荒马乱的恐怕他早就饿死了。自身的经历,在加上在部队上又受了一些老兵的影响,所以才对你们如此的敌视。”
这些关于小虎子身世的事情,还是在临下火车的时候,小虎子怕杨震真的忘记了他,再三提起的。要不一直没有和他单独说说话的杨震,那里知道这些?
“你知道,我们部队上的很多人的家人都被你们所谓的剿匪部队杀的满门断绝。很多人家里面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很多时候,你们在围剿我们的时候杀我们的人杀的并不比现在的鬼子屠杀中国人轻多少?我们那些老根据地,被你们杀的百里无人烟的有多少?”
“你们只考虑老百姓跟我们造反,可你们考虑没有考虑过老百姓为什么跟我们造反?中国的老百姓是这世界上最好的百姓,但凡有口饭吃,谁愿意提着脑袋造反?”
“就拿你们四川来说吧,四川大大小小的那些军阀为了打内战,扩充军队,这税收都预征到哪年去了,你是川军出身不会不知道。旷古未闻粪有税,如今只有屁无捐。民国万税,这些话总不该是评价我们的吧?”
“当年我们四方面军入川不过两万余人,不过两年便发展到十万大军。你说这是什么原因?老百姓为什么要造反,民不厌其苦啊。匪过如剃、兵过如筛、官过如剃。若是不是各军阀收刮无度,不顾百姓死活,又岂会有我们生存的空间?”
“可你也看到了,那些人收刮的钱财都用到那里去了?造豪宅、纳小,只供自己花天酒地,却不知为改善自己部队的装备、训练。一条汉阳造步枪要多少钱?就算时下最贵的比利时、德国造步枪又有多少钱?购买一支步枪的花费还不及你们那些将领一天花在妓院中,妓女身上的。你们有些将领一天扔在妓院的钱就够装备一个连了。”
“我听说你们川军的一个师长每天花在妓院中便是几百块现大洋,比一个大学教授一月的薪水还多。中央军的一个师长更是一夜便输光了一个师的一月军饷。这样的军队,就算基层官兵再有热血又有何用?人的血肉之躯能够挡得住飞机、大炮?”
“你们川军大多数的弟兄手中都拿着单打一这种只能用来打兔子的步枪、或是膛线都磨没有了的汉阳造步枪,还有那些土造的麻花手榴弹去和武装到牙齿的日军血战,多少好兄弟都倒在了热血中?抗战出川以来,你们川军死战、血战没有少打,但战果怎么样?”
“你说中央军卡你们,不给你们补充装备。可你们看看滇军,同样是军阀,人家的武器装备,比你们强上一万倍,清一色的法国造机步枪。军官素质远比你们川军高的多。还有桂军、粤军,那一个不比你们强?人家捞钱,至少没有让兄弟们拿着废铁去与鬼子搏命。”
“要知道四川向为天府之国,远比素为边远之地的云南、广西富裕的多。我知道川军将士悍不畏死,但那些因装备残破,只能拿着连刺刀都没有,膛线都磨平了的老式步枪与鬼子飞机、重炮抗衡,以血肉之躯与敌血战,而白白牺牲的将士会怎么看你们这些当总司令、军师长的?”
说到这里,杨震看着听罢自己的话后默然不语的郭邴勋笑道:“不过你们川军虽内战几十年,将一个好端端的天府之国弄得民不聊生,但抗战军兴以来的作为却是让人刮目相看的。”
“自民国二十六年川军出川抗战以来,川军将士并未因装备残破而畏敌不前。这血战、苦战打了多少,恐怕要仔细算才能算的清楚。藤县一战,之钟上将军与三千川军将士血战殉国。广德之战,弼臣自杀殉国。以血肉之躯践行了抗战到底,始终不渝,即敌军一日不退出国境,川军则一日誓不还乡的誓言。可谓是铁骨铮铮,在强敌面前不失中国军人的本色。”
“对于你们川军从抗战开始到现在在战场上的表现,无论任何人,只要有些良心,他还是中国人的话,便只能有二字评价‘壮哉’。”
“过去的怨恨归怨恨,国难与家仇孰轻孰重我们还是明白的。为了打鬼子,救中国,我们愿意与任何人携手并肩作战。度尽波劫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就像是你哥哥说的,不论以前我们是那一个阵营的,在外敌面前我们都有一个名字:中国军人。杀敌报国是我们的使命,也是我们的光荣。好男儿恩从国家,战死沙场始是衷。”说道此处,杨震微笑着将手伸向了郭邴勋。
还沉寂在杨震话中的郭邴勋看着杨震伸过来的手微微一愣之后,也没有在犹豫的将手与杨震紧紧的握在一起道:“杀敌报国,万死不辞。就像你说的那句话一样,不抛弃、不放弃。倭寇未除,山河未复,绝不返乡。如果还有一次机会,无论在艰难险恶,我也不会再放下手中的武器了。相信我,我们川军战斗力虽差了些,但是打鬼子从不含糊。论牺牲精神,绝不输于你们十八集团军。”
如果说之前的握手是相互鼓励共度眼前难关的话,那么此刻二人的握手便是真正的荣辱与共,生死相许。两个人的手正紧紧握着的时候,一只大手没有打招呼便也攥了上来。两人转头一看,正是彭定杰在小虎子的搀扶之下,走了过来。
彭定杰微笑着看着二人道:“二位在这里桃园结义商量一起怎么打鬼子,怎么能不算上我一个。抗联的兵虽不多,也出了几个败类,装备与鬼子也是没有办法相比,但说起打鬼子,没有孬种。”
看着微笑着看着自己二人的彭定杰,杨震没有犹豫将另外一只手紧紧的攥住彭定杰按在自己与郭邴勋紧握着的双手上手道:“休戚与共,不离不弃,坚决与鬼子血战到底,誓用倭寇之头颅祭奠我中华无数先烈之热血。”
听着杨震的话,郭邴勋与彭定杰同时语气坚定的道:“休戚与共,不离不弃,坚决与鬼子血战到底,誓用倭寇之头颅祭奠我中华无数先烈之热血。”三个人的手紧紧的攥在一起良久才分开。
分开之后,杨震微笑着对彭定杰单独伸出手道:“彭兄,这下相信我们不是前来套你口信的特务了?我们先自我介绍一下,杨震,十八集团军第一二九师连长。”
“说起十八集团军,你也许并不熟悉。但说起另外一个名字,你既是抗联的想必应该听说过。在民国二十六年前,我们十八集团军还有一个名称,叫做中国工农红军。而我们一二九师便是由原来的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的部队改编而来的。”
说罢,杨震又指了指一边的郭邴勋道:“郭邴勋,国军第四十一军上尉参谋,法国圣西尔军校高材生。”
听到杨震说起自己部队在七七事变前另外的一个名字,彭定杰的眼睛不由的一亮,又一次紧紧的抓住了杨震的手,激动的甚至有些语不成声的道:“你们真的是关内红军改编而来的?太好了。我们与党失去直接联系已经数年了。除了偶尔能通过莫斯科的中央代表得到中央一点消息之外,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