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微臣便不打扰太后休息了……”林缚说道。
梁太后蹙眉闭上眼睛,气恼得全不想回林缚的话。
林缚等了片刻,见梁太后没有反应,便要退出去——梁太后却在这时,悠然张口说道:“嫣儿,你替我送一送林侯爷!”
林缚微微一怔,让公主出面送他出王府,大违礼制,不明白这老妖婆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但见元嫣眼睛里也有期盼,林缚闷声说道:“谢太后……”
林缚与元嫣出了房间,苗硕正候在门外,他虽听不清细处,但刚才林缚与梁太后生硬的语气还能隐约听个一二,看到林缚这么快就走出来,就晓得谈崩了,脸色也是极坏。
元嫣跟苗硕说道:“祖奶奶要我送一送林侯爷……”
苗硕发了一会儿愣,俄而才回过神来,说道:“哦,劳烦公主走一趟,老奴去伺候太后……”
穿廊过户往外走,林缚也不晓得要跟元嫣说什么才好。
“听着淮东军在浙东连获大捷,元嫣心里当真如在阳信时的欢乐,”元嫣还有少女的娇羞,倒也落落大方,与林缚并肩而行,主动说话道,“我倒是怕你答应祖奶奶的要求呢?”
“哦,”林缚讶然看向元嫣,问道,“你心里不怨我?”
“要是官家将儿都如林侯爷守阳信那般将士用命、文臣守节,天下何故如此面目全非,元嫣何故流落至此?这些年经历了这些事,这些理儿元嫣心里又怎么会想不明白?元嫣虽苦,还苦不过那些流离失所、身陷敌国的难民,只是,”说到这里,元嫣停顿了一下,说道,“只是去江宁后,元嫣怕是再也没可能见到林侯爷了……”
若是前面的惊讶是元嫣如此明事理令林缚意外,而此时元嫣饱含情意的一句话,更是叫林缚愣了片刻的神——才恍然想到,当年阳信城头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如今已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了。
元嫣鼓足勇气说了这么一句话,便羞红脸,低头说道:“无嫣便不能送林侯爷了……”掉头便走回去。
周普与陈花脸两人走得近,将话听得真切,嘿脸笑着。
林缚绷紧着脸,也不去跟海陵王元鉴海道别,一声不吭的出了王府。
第5章 困兽无计
林缚走后,元归政、元锦生从侧门悄然进了海陵王府,走进梁太后的居所。
梁太后正闭眼养神,遏制心里的怒气,听着脚步声,看到元归政、元锦生给苗硕领进来,面如枯木,叹气说道:“梁家那点人马,已经不给声名正盛的林侯爷看在眼里了……”
“……”元归政满脸疑惑,轻声问道,“林缚真就没有所图?”
“也许他有所图,但梁家所不出他想要的筹码……”梁太后无力的说道。
“筹码,什么筹码?”元归政问道。
“他质问哀家:不战而退,天下人如何视之?”梁太后声音苍老的说道,“丢脸啊,这脸丢大了!他们要能争口脸,哀家这张老脸皮何需给这个狂妄的后生如此践踏?前些年,率兵打流匪,不也频获大捷吗,这回怎么不敢打了?要真是一战不退,不要说不受淮东待见,在江宁也定然讨不到好啊!”
“……”元归政满脸苦涩。
当年天袄军是三十万黄河民夫仓促起事,根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梁习、梁成翼父子自然打起来爽利。待到刘安儿、陈韩三率部进入淮泗,虽说也是流民军,但其部转战天下多年,兵马且众,精兵也多,梁氏父子便不敢硬打。岳冷秋被围徐州之时,还是林缚率淮东军北上解围,梁氏父子率五六万精兵却只敢坐壁上观——便是因为这桩事,岳冷秋对梁家也绝无好感。
这回燕胡驱之南下的是数万铁骑及十数万新附军精锐,梁家兵马又如何能敌?
临淄失陷,济南侧翼完全暴露在燕胡铁骑的攻击范围之内,一旦给燕胡兵马在东线站稳脚步,必然会抄到济南南面的泰安府境内,断梁氏父子后路,叫他们如何不惧?
梁太后擅于政争,对行军打仗之事也颇为糊涂。但不管怎么说,林缚的质问,令她张口结舌,除了恨梁家无用,也实在找不到反驳或替梁家辩护的理由。
元锦生底气不足的说道:“或许是林淮东拿话试探这边?”
梁太后摇了摇头,说道:“不像。苗硕退出去,说了几句话他便离开,并没有谈下去的意思……哀家真是老不中用了。”梁太后叱咤宫廷半辈子,今日竟给如此忽视,也难怪她老来动气。
元锦生与其父面面相觑,元归政咂嘴说道:“跟预料不合啊!形势又如此急迫,也来不及从容行事啊!难道真要向江宁低头不成?”
苗硕听到这里,嘴角抽搐了一下,心想:向江宁低头屈膝绝不是什么好主意。
这年头最大的罪无过于谋逆篡位,在拥立事上站错位,在永兴帝的眼里,跟图谋篡位能有多大的不同?
梁顾两家及永昌侯府密议拥立鲁王之事的风波貌似过去,主要还是因为当时新帝根基不稳,而梁、顾在山东势力根基深厚、掌握兵权,所以新帝才暂时放过、不去追究。
但看永昌侯府这一年来在江宁是何等的落魄,便能知道一旦青州军主力在阳信给歼灭,而梁家有如丧家之犬的撤到鲁西南,会有怎样的后果?
要是梁家给彻底收拾了,他们这些人包括海陵王在内,也许幽居而死是最好的后果了。
太后梁后、元归政等人,都在尔虞我诈的权力场里打滚了半辈子,对这个焉能没有一点清醒认识?怎能指望永兴帝能真正的宽容大度、不计前嫌?
梁太后撑起身子来,对元归政说道:“要不你往济南走一趟,跟梁习及成翼他们商议一下?不管怎么说,即便是退下来,总也要有些能交待过去的东西才行。如今的朝廷不比往昔,庙堂上没人帮着说话,还是要靠自己腰杆子硬才行……”
“怕是很难啊,”元归政军政皆熟,说道,“如今已经给胡虏占了临淄,此时还为阳信未陷而临淄府内河湖纵横,不利大军通行,故而还不能利用临淄攻打济南的侧翼。再拖三个月,北地冰封,不要说济南很难守住,更担心胡虏先抄断济南的退路啊!而淮泗之间的兵马又互不统属,不然能组织一支援军北上,济南或有与胡虏一决胜负的决心……”
不算淮东,在淮泗之间,还有淮阳、涡阳、徐州三镇兵马,以涡阳最弱,兵力才一万五千余人,但淮阳、徐州兵马都还颇为可观。三镇兵马总数能有七万余人,由大臣统领北上,与梁家合兵,解阳信之围或有可为。
奈何淮阳、徐州两镇兵马都是招安流民军所得,都是不听宣调的主儿,仅有刘庭州、肖魁安控制的涡阳镇军一部忠于朝廷,就有些力有未逮。
“或许可以找董原一谈……”元锦生又说道,“请太后还朝,不是都在说是董原在背后整出来的事吗?”
“董原也是吃肉不吐骨头的主啊!”元归政说道,“董原是不想让梁家与淮东走到一起,但他今日也未必有能耐将局面撑起来——再者董原现今对新帝跟吴党温顺得很,新帝自不用说,吴党那群只会纸上谈兵的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怕他们会第一个跳出来弹劾梁家不战而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