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地,外头天色已暗,黄昏降临,宫殿之中灯光微弱,众人对峙,上官直不懂清妃的女人心意,清妃不想针对上官直,两人却谁也不想后退分毫。
沉默中,季淑说道:“娘娘。”打破沉寂。
上官直走到她身边,低声道:“你无恙么?”季淑摇摇头,反把旁边天权一扶,却见天权垂着眸子,极为安静之态,季淑才想到方才他唤自己名字,似要说什么般地,可现在只好暂时按下。
清妃道:“嗯?”
季淑心中转了几转,终于说道:“娘娘,我有个问题不解。”清妃道:“什么?”季淑道:“娘娘,您在宫中受罪熬日子,那人在哪里?”
清妃身子一震,蓦地回头看向季淑,道:“你……说什么?”
季淑道:“我只是好奇,为何娘娘您在宫中百般算计,为了他,更不惜舍弃整个上官家,为了他,连尊贵的皇贵妃之名都不要,宁肯孤注一掷,可是……一直到现在为止,我爹爹从被谋反到正了名声,眼看娘娘您的算计到了尽头,可是,他呢?”
清妃抿着唇,两只眼睛之中却燃着火,盯着季淑说道:“你……懂什么?”咬牙切齿地,带着一股狠意,但……
只有女人才最懂女人的心,只有女人才最懂她们不顾一切为爱而狂的心意,上官直不懂,永远不懂,为何可以抛家弃国,为何竟会大逆不道……但女人最为明白她们为何会如此疯狂而执着,同时,女人也最明白,她们这种疯狂执着底下期盼的是什么而……最怕的,又是什么!
季淑静静说道:“我只是觉得娘娘孤身作战,实在可怜,而那人,假如他是真的也把娘娘您放在心上,此时此刻,他就不该再藏头缩尾,把所有都让娘娘您一个人来担着,如此看来,他对娘娘,恐怕没有娘娘对他那么喜欢。”
“住口!”清妃大怒,手掌扬起,似要给季淑一个耳光。
上官直挺身一挡,季淑却默然不语,她忽然想到自己。
——是的。
在感情这回事上,季淑会斤斤计较,她是个自私的人,生怕自己爱的多一些,对方爱的少一些,生怕自己忍一口气,对方却无济于事。她是个对别人狠,更对自己狠的人,故而,曾经越是对楚昭动心,越是憎恨他,不仅仅是憎恨楚昭,更是憎恨自己,憎恨为何面对这样的人,自己竟也会为之动心!但越是如此矛盾,她想要的越是更多,她想要的更多的,却只有一点,那就是,——楚昭百分百的真心。
然而在要到之前,或者要到之后,她却仍旧会害怕,他会不会一直对自己真心?会不会为别人动心,会不会这样,会不会那样,只因爱了,患得患失。
女人是情感的动物,她们总会想得很多很多,想到男人都觉得匪夷所思、不可思议的地步。
她们对爱总是小心翼翼,如珠如宝,如捧着易碎的水晶,她们会爱的可怜,却正也因此而更加可爱。
清妃狠狠地望着季淑,有那么一瞬,季淑以为她会扑上来,跟自己搏命厮打。但清妃没有,她静了一会儿,忽地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144.紫薇:紫薇花对紫微郎
清妃微笑:“淑儿,你想套我的话,问出他是谁?又要令我疑心他,从而收手……哈哈,好一招一箭双雕,只可惜……”将扬起的手收回,慢慢地摸过保养的极好的手背,若无其事地望着季淑,似前一刻那发怒之人,并不是她,慢慢又说道:“你不是我,终究不是我。”这一声,却隐带苍凉。
上官此刻也已经了然季淑心意,即刻从旁道:“姑姑,你还是悬崖勒马罢,如淑儿所说,为了个把放心在心上的男人行这些事,实在不值!”清妃道:“值不值得,我心里知道。子正你不用说了,悬崖勒马?此刻我还有退路么?就算前方是悬崖,也只有纵马跃入!”说到这里,便道:“来人!把她杀了!”
上官直怒道:“姑姑,你若是要动她,就先杀了我!”清妃厉声喝道:“你当我不敢?”一瞬间,双眸圆睁,红唇如血,竟似是夺命女妖一般,看得上官直心中微惊。
清妃喝罢上官直,便又看季淑,双眸定定地,也不知是水是火,最终却一笑,道:“淑儿,听闻你先前的事俱都不记得了,相信我,此刻死了的话,比活着好!”
季淑又惊又是迷惘,侍卫们一拥而上,场面混乱,上官直不会武功,顿时轻而易举地被拉扯开去,只回头望着季淑,大声叫道:“淑儿,淑儿!”季淑见大势已去,就看向天权,此刻她手脚松开,便起身要护住天权,却不料天权竟然张开手,将她一把拥入怀中,在她耳畔低低说了一句什么。
事出突然,季淑竟未曾听清,只是感觉天权牢牢地将自己抱着,好似要把她紧紧地勒入身体之中般地,紧得季淑几乎无法呼吸。
季淑眼前一黑,尖声叫道:“不要,天权!”极快之间,觉得天权的身体猛地颤抖一下,季淑胆战心惊,拼命叫道:“住手,住手,不要伤他,天权,天权!”脸颊上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滴落下来,季淑勉强抬头,却见天权脸色苍白,嘴角上一线血痕滚滚而下,热血滴落在她脸上,正如人面桃花。
季淑心头大痛,悲愤交加叫道:“天权,不要死!”眼泪滚滚而落,将脸上的血痕冲去一道,却又有更多的血冲上来,将泪压下。
季淑悠悠醒来之时,喉头好像梗着什么,想说话,发出的却只是“嘶嘶”之声,旁边有人闪身出来,笑容暖暖,道:“小姐醒了么?”
季淑呆呆看他,道:“你、是谁?”声音沙哑,嗓子眼里火辣辣地,季淑伸手摸摸喉咙,道:“我死了么?”
那人摇头,道:“小姐无事,是我们及时来到,救了下来。”季淑身子一震,道:“天权呢?”那人道:“劳小姐记挂,天权无事。”他言语温和,容貌俊秀,自有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季淑才想起来问道:“你……你是谁?天权真的无事?他在何处?”
俊秀青年微笑如初,道:“小姐大概听过我的名字,只是我们未曾相见,我唤作玉衡,是司命七君之中一人,听命于我们天枢哥哥,唔,就是小姐所知的昔日的昭王殿下。”
季淑听到“玉衡”“司命七君”以至“天枢”“昭王”,眼泪顿时一涌而出,几乎拉着这人痛哭失声,却又嘎然停住那滚滚伤感之意,问道:“那、那么楚昭他来了么,他人呢?”
玉衡道:“小姐勿急,天枢哥哥跟我们一块儿来了,只是他另有要事,却又担心天权一人无法周全,就叫我们偷偷入京来,查看并护佑小姐安危。”
季淑听楚昭不在,极为失望,便道:“他另有什么要事?”玉衡微笑道:“小姐很快便知。”季淑见他不答,就说道:“那……好吧,那天权在哪里,你带我去见见他,我记得他……”伸手摸摸额头,想到临晕迷之前所记住的,竟是天权身上中了刀伤,滚烫的鲜血打落她脸上的那一幕,季淑手摸过脸颊,心有余悸,道:“他当真无事么?”
玉衡道:“当真无事,玉衡不敢欺瞒小姐,只不过虽然无性命之虞,却要好生疗养救治,因此我两位兄弟已经护着他先行离开,请小姐切勿为他挂心,天权临去之前,也如此叮嘱过,小姐且安心,等天权养好了身子,大家自有相见一日。”之人说话不疾不徐,极有说服力,且笑容又如暖阳一般,实在安抚人心。
季淑这才暂时放下那担忧天权的心,忽地却又想到另一件事,便猛地又问道:“那么清妃呢?”
玉衡道:“小姐问那位贵妃娘娘?她此刻大概是在东明皇帝的手中。”
季淑很是意外,道:“在皇上手中?”玉衡道:“正是。”季淑皱眉,道:“那我现在在哪里?”玉衡道:“惭愧,本是要带小姐离开此处的,只不过东明皇帝身边的侍卫有些厉害,硬碰硬不是不可以,但此刻乃是非常之时,便只好暂时委屈小姐,且留在皇宫中,只不过小姐请放心,我会留下护着小姐,绝不会再另行生事。”
季淑听他说话真个滴水不漏地,想了想,就说道:“那么你的意思是,皇帝也知道你在宫中了?竟默许了么?”玉衡笑意越发温文,道:“正是,还有一件事想小姐知道,我不过是先锋罢了,稍后,我们北疆的正使大人回来同小姐相见。”
季淑道:“有来使?是谁?在这个时候?”玉衡笑而不语,自季淑醒来,他面上始终就挂着这种温暖的笑意,只不过看得久了,未免觉得有些异样,季淑忽地觉得玉衡这种笑容有些不言而喻的狡黠在内。
季淑累极,又问花醒言同南楚情形,玉衡说双方正在僵持,暂无其他。季淑宽心,趴着睡了会儿,才醒来,匆匆地吃了些东西,就道:“清妃现在如何了?”玉衡道:“怕是不大好。”季淑想到那个令人意外的女子模样,心中竟有些难受,便问道:“她现在在何处?”玉衡道:“被皇帝下了暗狱。”季淑道:“暗狱?”玉衡道:“便是天权被擒,呆过的地方。”
季淑打了个哆嗦,便想到天权身上那些伤,默然片刻便问道:“天权是被皇帝擒住的?受了刑是么?”玉衡道:“小姐不必自责,也是他技不如人。”季淑见他仍旧不温不火,无奈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想去看看清妃。”玉衡问道:“小姐为何要去见她呢?”季淑说道:“我很好奇,好奇她一心为着的那个男人是谁。”
玉衡便笑,季淑问道:“喂,你笑什么?”玉衡便微笑道:“好教小姐放心,不管那男人是谁,总归不会是我们天枢哥哥。”
季淑面上一红,说道:“我有说他么?哼,要是他的话……”就咬牙。玉衡道:“天枢哥哥对小姐一往情深,绝对不会对别个女子动心的。”
季淑听他这句话说的动听,只可惜那笑吟吟的样儿实在是刺眼极了,就从床上爬下来,说道:“谁要跟你说这个了?他要是敢对别个女子动心,我就对别个男子动心,大家扯平了。”
玉衡嘴角一扯,仍旧笑着,眼中却闪过一道寒芒。季淑正低着头,也未曾察觉。
季淑身上的衣裳处处沾血,想必是天权身上留下的,季淑换衣裳时候,很是难过,隔着屏风道:“天权伤的很重对么?”玉衡在外道:“先前我们在边漠,也常有损伤,能保住命已经是不幸之中的大幸。”季淑道:“可是天权是为了我而伤了的,唉。”有些愧疚。
玉衡道:“他不过是听命而为,小姐不必在意。”季淑见他应对自如,便收拾难过心情,问道:“为何你总叫我小姐?”玉衡道:“本是要叫上官大奶奶的,只是听闻已经同上官家和离了,便只按照花府的规矩。”季淑道:“你想的真多。”说着,便换好了衣裳出来。
玉衡扫她一眼,见她换了件普通的宫衣,并不华丽,但因天生丽质,自有妖娆动人之处。
季淑道:“其实我有一句话想跟你说。”玉衡道:“小姐请说。”季淑走到他身边,站定了脚,道:“不管怎样,我想要你……别像是天权一般受伤。”玉衡神色微动,却仍笑着,道:“请小姐放心,玉衡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