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和很高兴吴美芳已经适应这里的生活,京城容纳了来自五湖四海天南地北的来客,文化交融,心胸博大,做生意的人们见识多了各色口音的人,面对局促的外来新旅客总能用最耐心的态度,让你感觉到这个城市温柔和善的一面。
“可惜了,你的老板老板娘不愿意留下来吃饭。”吴美芳还是觉得有些可惜,瑞和安慰她,“他们刚结婚不久,今天是大年二十九,他们也得准备新年用的东西呢,毕竟现在有两家父母需要孝顺了。”
这么一说吴美芳就懂了:“是呢,过年是大事,以前你外公外婆爷爷奶奶还在世的时候,我从腊月二十六就开始忙了,要买年货炸点心做糕点……咦,他们看起来年纪不小了,怎么刚结婚啊?”
瑞和便边帮忙摘菜边简单地讲一下樊骏理和珍姐的恋爱史:“青梅竹马,两人都专心事业,到今年才空出时间结婚呢。”至于那些岁月里的守候与等待,瑞和并没有说出来,那并不是能拿出来唠嗑的。
午饭做得很丰盛,如果不是瑞和拦着,四个人就要吃八个菜了。“留着年夜饭吃吧。”
吃完饭柳从斌帮着吴美芳一起洗碗,吴美芳把瑞和赶到客厅去:“陪你爸看电视吧。”柳从斌也说:“爸不怎么会调台,哥你去帮忙吧。”
老二/二哥忙到今天才回家,哪儿能让他干活呢。
瑞和总觉得这有些眼熟,珍姐和小胡就是这么对他,常把他往外赶不让他干活。他脚步停顿,刚回头就看见吴美芳看向门口,正好看见他停下脚步就立刻说:“赶紧的出去玩吧。”沾满泡沫的手使劲摆,“去吧去吧。”
到了客厅,柳卫河局促地对他笑,招手:“来看电视吧?”
“嗯。”他坐到柳卫河身边,两人之间隔着一个身位的距离。电视剧里正好是安素台,柳卫河搓搓手掌:“就是这个台说初二有你演的戏呢,你等会儿,一会儿预告就来了。”瑞和转头看向柳卫河,这个五十岁的男人看着电视机的眼神有些期待的光,然后他也回头来看他,紧张地慈爱地地看着他。
柳卫河的头发白了一半,脸上是做农活特有的黝黑以及年纪带来的皱纹,特别是眼角处,细纹跟鱼尾一样。
每次见面,柳卫河都老了一点。
“老二啊,这房子真好。”柳卫河呵呵笑,手轻轻地摸着身下的沙发,“你有出息了,我真高兴。”
瑞和去抓他的手,将头靠在他肩膀上。柳卫河身量是高,可年纪上来了,又劳作多年,身姿已经没有年轻时挺拔。瑞和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感觉到柳卫河僵硬的骨头,也闻到一股肥皂的味道,这是老家的家里一用二十几年的肥皂,当地物美价廉的肥皂品牌,只有当地才有的味道。
“爸,我记得那一年你牵着我的手带我去拍戏,在火车上你给我剥鸡蛋,自己一个都不舍得吃。”
柳卫河因为儿子突然的亲近而僵硬的身体一下子软下来,他的眼睛湿润了,“哎”了一声:“爸不爱吃鸡蛋。”
“你骗人。”
“我不骗你。我从家里给你带了二十个红蛋,都是家里养的鸡下的鸡蛋,可好吃了,都在冰箱里,明天你生日,我给你热了吃。”
“太多了我吃不完,爸一起吃。”
“我不爱吃鸡蛋。”
瑞和摇头:“你不吃我也不吃。”
摇头间,头发戳着柳卫河的脖子,让他想起孩子小的时候,他抱过的那少数几次。孩子软软的头发蹭着他的脸,让他的心也化了。他忍不住笑了,露出因为抽劣质烟而变黄的牙齿:“好好,听你的。”
厨房里,吴美芳偷偷走回去,她拿衣袖擦眼泪:“你哥太苦了,竟然瘦成这样。”
柳从斌有一些后悔,他为了不让父母被柳从文牵着鼻子走,夸大了许多二哥工作的难处。唉。他安慰吴美芳:“这样上镜才好看,二哥有专门的营养师跟着,也时常体检,身体没问题的。”
“你看,你爸都成老头子了,别人说年纪一大人就会缩小,可你爸现在看起来还是比你哥大一圈,那得多瘦啊!”
吴美芳很是伤感。不过在洗完碗出来之后,她没有让瑞和看出一点痕迹。等瑞和进屋收拾行李的时候,柳从斌也进来了。“妈刚刚怎么了?”吴美芳再怎么掩饰,瑞和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看你瘦的,她心里难过。”
“回头我再跟她开导开导,其实我这样并不算特别瘦的,妈是没有看过其他女演员,那才是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做这一行是这样,不容易,不过看着瘦,我们的身体没有大毛病的。”
“我刚刚也是这么跟她说的。”柳从斌帮忙收拾东西,挂衣服,然后有些后悔说,“可能是我矫枉过正了。”将自己之前夸大其词哄他妈的事情说了。
“大哥总是从家里掏钱,还让爸妈向你要钱帮他在花州买房,说什么你赚得多理应出钱。二哥,我跟你说这件事情希望你不要生气,妈当时是心动了,不过她不敢直接跟你说,私底下跟我打过电话说过这件事。我气的要死,如果大哥需要你帮忙,咱们是亲兄弟,直接找你不就行了吗?通过爸妈来跟你要钱,不就是打着让爸妈用身份压你的主意?我们都长大了,他还以为这么一大笔钱还像小时候分糖果,全凭着爸妈分配?当时我就反对,为了打消妈的念头,故意将你工作的辛苦夸张地告诉她,让妈知道你的钱赚来也不容易。”
听了柳从斌的话,瑞和恍然大悟:“怪不得呢,妈之前说大哥想在花州买房子,跟我说起的时候对大哥很灰心的样子,也没有说让我帮大哥在花州买房。”明明上辈子,吴美芳美方做出的决定是举全家之力为柳从文在花州买房。没想到这一辈子,先是柳从文和柳从斌的关系大不如前,然后再有柳从斌说服吴美芳,吴美芳最后改变了想法,做出截然不同的选择。
“唉,我也是没办法。兄弟感情生疏也不知道是谁对谁错。”柳从斌把衣服挂好后坐在床边,瑞和也坐过去,伸手摸摸叠好的被子,被子蓬松柔软,柳从斌说:“妈来了之后就大扫除,被子枕套蚊帐她都洗过晒过,再给你装回去的。”
“嗯,妈其实对我们三个人都是爱的,爸也一样。至于我们兄弟三人的关系你也不用想太多,都是缘分,合得来就合,合不来就当个普通亲戚。说实话,我跟大哥感情确实生疏,一年到头说不了几句话,他不敢来找我借钱,我能理解,也能装作不知道。你也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咱们好好陪着爸妈过个年。”
柳从斌闷声应了,然后再回头看了一下门,小心翼翼地说:“其实这一次我有给大哥打电话,问他要不要也一起来京城过年,他说不要。我问他那过年他自己一个人吗?他说已经接他对象的父母到花州了。”他叹了一口气,“他在花州四年,提都没提过一句让爸妈去花州玩,结果对别人家的父母那么地孝顺。”
“别生气了,赶紧帮我收拾东西,下午我们带爸妈去买年货。”
这一天,瑞和和吴美芳夫妻以及柳从斌一起到市场去购买年货,大包小包的往家里搬,吴美芳一直说够了够了够用啦。瑞和不听她的话,将该买的东西全部都买了,对吴美芳说要让他们在这里过一个难忘的春节,该花的该用的都不要省。
大年三十,果然整治了一大桌饭菜,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团圆饭。吃过饭,瑞和坚持要洗碗,让吴美芳和柳卫河到外面看电视去。洗碗的时候,瑞和不小心弄湿了衣服,便去房间换衣服,路过客厅的时候看见电视剧已经关了,柳卫河蹲在阳台上抽烟,边上站着吴美芳,看样子正在打电话。
等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见吴美芳坐在沙发上擦眼泪,柳卫河在给她拍肩膀。他走过去蹲在两人面前,握住吴美芳的手:“妈怎么了?”
“唉!”柳卫河叹气,“大过年的,别让孩子们担心你。”
吴美芳的眼泪浸湿了纸巾。“怎么会变成这样……”
一定又是柳从文,瑞和想。
说来,这几年他听到的关于柳从文的消息,都是从柳从斌和吴美芳夫妻口中得知,对方不想跟他有交集,他也没有那份热情去“修复兄弟关系”。本就没有做过对不起对方的事情,谈何关系破裂和修复感情?他从柳从斌口中知道柳从文对吴美芳夫妻在金钱上的索取,却从没有被柳从文直接要求过。
由此可见,柳从文在他面前是有原则的,或者说有很强的自尊心。
他对这个家融入感不深,多的是一份责任感,对吴美芳和柳卫河的责任。因为和柳从斌合得来,两人才经营出深厚的兄弟情谊,至于柳从文,那几乎已经成了一个记忆中的符号式人物。不过这只是他一个人的看法,不管是吴美芳夫妻,还是看起来对柳从文行为不满的柳从斌,都还是将柳从文放在心上。
那是他们血脉相连的情意。
他静静地看着,有些触动,却仍然旁观。
说到底,他不是原身了,与柳从文的感情也没有培养起来。
“妈别哭,有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我。我猜想应该是大哥,是不是?也许你会觉得我这么说太冷漠了,不过孩子们都长大了,你和我爸的责任早就完成,我不知道大哥跟你说了什么让你这么难过,可是我要告诉你的是,你和爸不欠我们什么,以后如果我不孝顺你们,也是我不孝顺我该被天打雷劈,跟你们没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