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玉你先别走,留下来吃午膳。”
“不了,我得回去看书啦。”顾怀玉冒雨回了家,坐在书房里有些怅然若失。哎,他和善儿从小一起玩到大,这还是第一次分别,叹着气,他忽然见窗边的贵妃榻上有一个眼熟的匣子。
他冲过去将匣子打开,立刻瞪大眼睛:“流芳!这是谁送过来的?”
流芳吓一跳,赶紧进来,一看匣子就明白了:“少爷,这是卫世子身边的含章送来的,他刚走您就回来了,奴婢还没来得及告诉您。”
顾怀玉又气又急:“善儿怎么这样啊!气死我啦!”抱着匣子就要追出去,流芳忙拦住他:“外头正下雨呢,少爷要去哪里?对了还有一封信,含章还留了一封信,说一定要给您呢!”
拆开信一看,果然是熟悉的笔迹。看完后他揉揉鼻子,将信折好收起来,又让流芳将匣子收好。
“少爷别伤心了,卫世子很快就会回来了。”
他挥挥手示意流芳退下去,自个儿又把信展开来看。
“我知道啦,这几年一定好好闭门读书,不会插入皇子间的斗争,我是哪根葱啊便是想插入也没有人瞧得上我吧。”顾怀玉伤感地嘀咕着,“还让我不要沾上赌博不然打断我的腿,我哪里敢进赌坊,我连赌坊门口都没有进去过。善儿,你可一定要平安回来啊,到时候我还要让我的孩子认你做干爹。”
同一时间,皇后站在皇城中最高的摘星楼上,远远看着城门的方向。可是皇宫太大太大了,穷极目力,她也只能看见皇宫的红墙绿瓦,钟楼鼓楼。
“娘娘,雨势越发大了,您进来避一避吧。”
皇后置若罔闻,又略停了停才转身进阁子里。
高高的摘星楼,来时得一步一步踏上台阶,离开时也得一步一步稳稳地走。皇后扶着扶手走得很慢,她不让人搀扶,侍女们胆战心惊地跟在她后面,神经绷得紧紧的,皇后身后的大宫女甚至紧紧握着手,已经做好了若是皇后脚滑就冲上去做肉垫的打算。
好在皇后如来时那样稳稳当当地下楼了,在她踏上平地的那一刻,几乎所有侍女都松了一口气。皇后感觉到她们紧张的情绪,心中忽然有些涩意。她在她们面前,是能够主宰她们生死的主人,是她们的天。可是她这个“天”却没有办法保护住自己的儿子,留住自己的孙子孙女。
唯一的孙子不想认回来,在今日即将远走他乡,至少四年不会回来。
她也即将出宫,避开这个伤心地。
贵为皇后又怎么样呢?到头来也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走吧,通知下去,本宫要出宫去佛陀寺了。后宫嫔妃都不用给我请安,我一个都不想见。”
“是。娘娘,惠妃娘娘今日仍跪在宫门外。”
皇后嗤了一声:“老三已经上路去禹城了,木已成舟,求我又有什么用。无能!怎么不去求皇帝!”
惠妃脸色苍白地被拦在皇后宫外,短短几天,她已经憔悴到极点。她眼睁睁地看着皇后宫中侍女太监们来来回回地搬东西装车,中午时分皇后倚仗摆起来,簇拥着凤舆驶出宫门。
“娘娘!皇后娘娘!”惠妃追着凤驾,不一会儿就被落下,她在雨中哭泣,任宫女怎么着急搀扶都扶不起来。
这一年冬天发生了太多事情,皇后离宫后,宫务无人掌管,皇帝点了德妃贤妃徐嫔三位嫔妃共掌宫务。夹在老资历的四妃之中的徐嫔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她是八皇子生母,很难不让人怀疑是不是母凭子贵。
深宫之中纷争渐起,八皇子在前朝也开始搅动风云。不过这些都跟皇后无关了,她虔诚地在佛陀寺中日夜念经祈祷,为儿子求一个美好顺遂的来世。
“儿女绕膝下,子孙满堂,乐享天年。”
半个多月后,风尘仆仆的庄城瑞和一行人终于进入边城,庄城他们要拐道先送瑞和去岁城,被瑞和拒绝了,他带着自己的亲随小厮独自前往岁城,叩响了宣抚使府的大门。第二天,盖有官印的新宣抚使到任就职的文书下发各处,几天后,停摆月余的宣抚使府重新运转,为着预防今冬雪灾的工作开始忙碌起来。
第906章 嫡长子
时间飞快,隔年春日,远在燕京城的卫振泓下场,取中童生第七名,八月里又参加院试,一举考中秀才,同月里,顾怀玉参加乡试,在期待与忐忑中榜上有名,取中举人。同年秋日里,顾怀玉与未婚妻终于定下婚期,他赶紧给岁城去信。
“明年四月里啊。”瑞和接到信就笑了,提笔写了回信,又在休沐闲暇时上集市去挑选贺礼。他在岁城的工作开展得还算顺利,他本身出身就不差,在京城里武勋之家远没有文人吃香,但在千里之外的边城,侯府世子的名头还算很能唬人的。原先的宣抚使年纪大了,已然连任八年,最后病逝在任上,那是一位工作很负责任的老大人,宣抚使府在他的经营下在岁城人民口中极有口碑。承其遗泽,瑞和就任后遇到的阻力并不多。
他将宣抚使当做跳板,并不满足于此,找机会插手军务。
岁城的驻守总兵姓关,扯起族谱拉关系,瑞和厚着脸皮喊对方一声世伯,对方也乐得接他的台阶,喊他一声贤侄。
借着工作的理由瑞和进过几次军中,有的将领仍然严格训练,有的营区却十分懒散,但有一个统一的问题,那就是军械老旧马匹质量一般,士兵们的精神面貌相当懒散。驻守三余城的勇定将军跟瑞和说:“边城无战事,朝廷怎么可能舍得投钱进来呢?我们行军当兵的人的确想要功勋,但若是能够能国泰民安,边境安稳,无法升迁也不是什么憾事。你也别灰心,宣抚使是个锻炼本事的好位置,你干上一任,必定能有所收获,以后再到别处当官时这些经验都用得上。”
军资不足是持续多年的问题了,比如去年年底的军资就因为八皇子入户部掀起的风雨而滞缓了,直到大年初二军资才抵达,边城将士们才得以穿上新制的棉衣。其二就是升迁困难,赏赐很少,可以说是被皇帝刻意遗忘的角落。说来也是,边城平静几十年了,根本没有战打,只能死死熬资历。初来时再有雄心壮志满腔热血,十几年几十年地熬下来,剩下的也只有灰心与得过且过了。
都是肺腑之言,瑞和受教应下。
可是再过几年西厥铁骑就要入侵边城了,首当其冲的就是三余城,庄域将会死于首轮攻城战之中。
要想引起朝廷重视边城军,那他就得先找出西厥心怀不轨的证据,不然的话现在他空口嚷着西厥人将会打进来,任谁都会当他被边城的风沙吹傻了。为此,瑞和耗费了大量精力财力人力,两年时间里不止派出了多批人手,还曾亲自七次深入西厥领地,追寻迁入草原深处的七部族群的下落,陆续得到一些证据。
证据呈上去,岁城总兵觉得是无稽之谈,还觉得瑞和这是在没事找事。
“西厥那迁回去的七部族,这些年来连集市都没有来过,可见生活得相当闭塞落后。至于养马的痕迹?他们族群本就有养马驯马的天赋,我们大燕不是还常跟他们采买优质马匹么?草原那么大,他们养了那么多马,有马再正常不过了。至于铁器就更是无稽之谈了,我们大燕压根就没有售卖铁器给西厥,这是先皇时期就明令禁止的铁令,谁敢违背?西厥领地上没有铁矿,养再多马却没有铁器做马具,西厥能成什么气候?”
一条条反驳了瑞和的报告,将折子推了回来。瑞和伸手压住这张折子,笑着说:“听您这么说,似乎真是我多虑了,不过我认为西厥与我大燕仇怨甚重,若是有机会一定会对我们亮起獠牙,合该多多提防,小心反扑,您看要不派人深入查——”
总兵哈哈大笑,称这绝不可能:“他们早就被打怕了!当年他们被灭国,险些被灭族,他们哪里还敢再起贼心?西厥皇族被尽数歼灭,这些年十一部各自散落,没能再次统一立国,十一部各自为政,分散开来的西厥人能有多少威胁呢?卫宣抚使,你啊就是太年轻了,等你在边城多待几年就知道,西厥人不足为惧!”
见状瑞和就不再说什么了。之后瑞和去找勇定将军,勇定将军倒是觉得瑞和说得有道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理应防着西厥人,不过西厥现在的确没有异动。”
居安思危的道理,如勇定将军这样的老将自然懂得,可“安”了几十年,免不得磨平戒备之心。
若是西厥这些年来有小规模摩擦也就算了,可西厥的确安安分分,对大燕俯首称臣。早些年大燕向西厥征购战马,价格压得很低,连河西出名的汗血宝马的价格都压低了五成,这都没见西厥人红一次眼。勇定将军驻守边城也二十多年了,真真是一次都没有与西厥起过冲突。
“便是有大燕边城居民与西厥人争吵斗殴,也是私人恩怨,没等守卫军出手,他们部落的老音嗒就过来先给他们的族人一巴掌,点头哈腰地将人拉走。西厥这些年甚至大幅减少了养马数量,说是草原退化了不少,草料品质数量下降,已经培养不出来许多优质马了。河西草原的汗血宝马多有名?这两年几乎都买不到了,这对西厥来说也是一大损失。”
勇定将军认为西厥已经彻底没落了,即使真的有贼心也不足为惧。
瑞和叹气:“六叔,也许真是我杞人忧天了,可我还是对西厥心有防备,我一定会找到证据的。”
勇定将军喜他年轻有活力,年轻人嘛就该有所追求,于是鼓励他:“你有这份心很好,这样吧,下个月我会派人进入草原例行巡查,到时候我让他们多深入一些探查,有消息会通知你的。”也好安安这个表侄子的心呐!
西厥报复之心如熊熊烈焰,表面上有多顺从谦卑,底下就压抑着多汹涌的暗流。举族之力供养军队、全民皆兵帮着打掩护,没将西厥放进眼里的边城巡逻军如何能轻易通过巡查探出真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