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日后,卫振善出现在冲州,那是距离边城比较近的一座城。他在冲州发表了清君侧檄文,称新帝年轻,身边有奸人怂恿,诱导皇帝远忠臣近小人,排除异己,残害忠良云云。他被迫逃离燕京城,却仍心系皇帝,忧心大燕未来,决心定要将奸佞铲除,还大燕一片海清河晏。
檄文是他亲笔所写,拿出了当年考状元的水准。
当然了,这篇檄文的作用没有那么大,写得再引经据典情真意切,都掩盖不了他要谋反的意图。他的底气不在别处,全在兵力上。
西厥那边有三王子管束着掀不起风浪,边城他能够调动的兵力有十五万,其中大半是经历过与西厥战争,真正从刀光剑影里走出来的强兵。哪怕新帝能够在短时间内将其他地方兵力全都调过来,再加上燕京城的驻军,顶多也就十万——这些都是先帝裁军、压制地方兵权的结果。前几年与西厥作战时,瑞和得以为边城再征两万兵马,可先帝对地方军权的忌惮似乎深入骨髓,边城兵马多了,他反手就把地方的兵力又削了一成。
没有人知道他为何在边城军中有那么大的话语权与权威,竟然真的能带着十七万边城军南下。檄文发表的第四天,就已经攻下了三座城,剑指燕京城。
“这怎么可能!”新帝总说卫振善心怀不轨,可从未想过对方会造反,大燕国力强盛,燕氏正统百年,统治根深蒂固,国内压根就没有造反的条件。
卫振善他,怎么就这么造反了呢!
第927章 嫡长子
造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首先,从名誉上来说,乱臣贼子的名头就摘不下来了,在这个注重三纲五常的时代,造反无疑是大逆不道的行为。做出决定需要很大的勇气。
其次,造反需要人力物力财力,兵马军资不管哪一项不足,这事都成不了。
从知道自己的身世开始,瑞和就预想过许多种未来。等他为了跟西厥干仗,通过特殊手段从先帝手中拿到兵权时,他的未来似乎就明晰了很多。拿了这么多兵权,立下这么大的功劳,日后不管是谁登基,想来都不会放过他。
大燕皇室,有着一脉相传的狭隘与自私。
先帝是这样,太子也是如此。瑞和记得在班师回朝一路上,太子看向他的眼神,里面毫无善意。若是说太子知晓他动的手脚,憎恨他也就罢了,可瑞和有自信没有留下一丁点马脚,太子的病都是水土不服的毛病,太子不可能会想到是他的手笔。
这样看他的太子,能够预料等太子登基后等待他的是怎样的结局。
所以战事结束后,瑞和就开始筹备。
他不会说自己有多无辜,一切都是被新帝逼迫的,这听起来太假了,他不会如此被动。
造反而已,他没有什么心理负担,虽觉得有些麻烦,但想要活下去、活得舒坦,有些麻烦就得努力去克服。
瑞和带走了武安侯府所有人,包括在外地任县令的卫振泓夫妻和孩子。卫氏其他族人以及与武安侯交好的人家毫无疑问会受到皇帝的猜疑,但只要皇帝想要名声,就不能无缘无故对他们动手。在燕京城中,他也留下了可靠的人手为他看顾亲朋们,同时监控舆论。
有着现代人思想的瑞和很明白大众舆论的重要性,并在此中投入了大量人力和财力。
既然都要造反了,那就得为自己造势。
新帝并不知道瑞和已经准备多年,回京其实只是迷雾弹。在收到紧急军报时,新帝又气又急,他才登基三年,刚刚出孝,若是没有出这回事,此时大选的秀女该从各地运进燕京城,他会坐在高座之上,可以尽情地挑选自己喜欢的女子充实后宫,真正享受起帝王的权势——他不喜爱皇后与其他妃子,那些女人都是先帝为他选的,没有一个是自己挑的。
可现在卫振善反了,四天就攻下三城,这让他如何还有心情选秀?
内阁大臣被他召进来商议,这都商议四天了,还选不出一个能够领兵的将领。最后,新帝听从内阁首辅的建议,挑了威勇大将军做总揽,又选了几个臣子做辅佐。他抽调了地方兵马十万,各种物资从各地运来,筹措了三天,叛军已经又攻下两座城。
收到军报时新帝手都在发抖,他将军报摔到地上:“谁能给朕一个解释?边城军的确善战,可这几座城便是纸老虎了么?城门城墙都是摆设吗?那些总兵到底在干什么!”之前是四天三座城,现在又是三天两座城,如此神速,该是每座城都直接开城门放叛军进入才能这么快吧?不然的话单单是赶路,四天走三座城都勉强。
新帝不知道自己愤怒之中还真的说对了。
“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不管在何时都适用,就像当年西厥派大巫到燕京城搞事情一样,他们想要擒住大燕的政治命脉,因为无法近皇帝的身,所以退而求其次,在先太子与二皇子身上动手脚一样。瑞和的确造反了,但能不打的战就尽量不打。最先攻下的这七座城,过去几年间瑞和以公务或者庆典为由与其总兵见过面,最近一次还是去年他卸甲回京,经过这几座城时,当地知府与总兵都有设宴款待他。他在他们身上埋下暗示,所以才能兵不血刃拿下七座城。
这种手段跟作弊无异,系统460第一次见他在任务世界里这般频繁且大规模地使用催眠的手段,有些疑惑:“为什么之前的任务里你不这么做呢?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这是省心省力的手段。”要是前面的几个任务里都这么干了,任务进度肯定能加速一大截。
闻言瑞和笑了:“那可不行。若真要随心所欲,不如我花时间将全世界的人都给催眠了,到时候全世界不都是我说了算么?可那样又有什么意思?我时刻记得我是一个人类,敬畏生命,珍重感情,有很多东西需要努力才能得到,我是一个普通人,从来都不是神。这一次是事出有因——”他看着手中的军报,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如果真的从边城开始打过来,会死伤多少人……瑞汀,我的到来改变了这个世界,改变了无数人的人生,我害怕生与死的选择,我害怕自己忘了自己的初衷,有时候我会惧怕我的能力,恐惧我手中的权力,可我还是这么做了,这样的我是不是很虚伪?”
系统460愣了一下,它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宿主喊这个名字了。神奇的是,它第一次对这个名气生起除了陌生以外的情绪。它看着宿主有些寂寞的神情,没有第一时间否认这个名字,而是安慰宿主:“宿主不是一直都很清醒吗?你不用太害怕,身为你的辅助系统,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为你提供提醒服务,当你迷失的时候我可以提醒你。”
这次轮到瑞和发愣了,他缓缓露出一个笑容,这个笑容脱胎于卫振善的躯体,显出属于徐瑞和的澄澈与宁和。
“好,谢谢你。”
穿越的时间长了,难免偶尔会情绪低落,瑞和是个感性的人,这是他的优点也是缺点,他能够很快融进角色之中,易感共情,同时也容易伤感多思。好在他的灵魂又是坚韧的,他有着坚定的目标,故乡与妹妹是他在漫长旅途中闪亮的锚点,让他能够度过每一次彷徨。这一次也是如此,他抒发一番情绪后很快整理好心情,投身到正事上。他将军报放下,拿出一本空白折子开始写了起来。
这场叛乱之战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年底时,大军就来到距离燕京城最近的云城,这是燕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线。燕皇发来了第三道求和诏书,第一道诏书称愿意封他为镇北王,边境十八城做他的领地,世袭罔替。第二道、第三道,都在第一道诏书的基础上再加码。
做出这种决定,燕皇也十分痛苦,可他真的拿卫振善没有办法。他派出去的将领全都打不过叛军,从无胜绩,竟还牵扯出诸如贪墨军饷、假公济私、互相推诿和内斗等等丑闻。那些他曾经要扣在卫振善头上的罪名,全都在自己手下重臣中一一发生,多么耻辱羞愧!
他不得不承认,偌大燕国,竟然没有一个会打战的将领。不,应该说会打战的都在卫振善手下,其他人早就在安逸享乐中把骨头泡烂了,平时无事倒还罢了,真正起战事时,一个个都不堪大用,如纸老虎一戳就破。
皇帝还看透战败的另一个原因,除了指挥团队的无能,还有他继承自先帝的“制衡”之术。将领本就无能,身边还有数不清的监军、督军、钦差,各种意见杂乱无章,每个人都想要拥有压倒性的话语权,因此打压、陷害、告状、逆反……
制衡本该是帝皇统御臣子平衡四方的应有手段,这没有错。
可先帝的制衡之术本就是歪的,他传授给新帝的帝王心术,也是根植于扭曲根系中长出来的歪斜枝干,哪哪儿都充满着不合时宜的味道。
瑞和早就看出这一点,所以前几年才会用特殊手段从先帝手中获得兵权,总揽边城事务,没有人能对他讨伐西厥之事多嘴多舌、横插一手。
新帝却不知道,明明登基后这几年他继承先皇的遗志,做出的每一个决策都完美施行了,他逐渐成为了一个成熟的皇帝。为什么偏偏在战事上一再失利呢?
先帝没有打过战,执政五十年,军政成为他手中随意捏扁搓圆的玩意儿,他从未失败,也就无法在战事中施展自己的手段。经由他一手培养起来的新帝也有着与他一脉相传的自傲。
上辈子在原身死后,准备充分的西厥铁骑踏进大燕国土,他们抱着同一个欲望,前所未有的团结,势如破竹,一路打进了燕京城。
大燕,灭国了。
繁华瞬间坍塌,突兀,又有某种宿命的意味。
这辈子,大燕走向另一种命运,先帝自已然带着圆满与笑容仙逝,只留下新帝在大厦倾倒中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却已经无力挽回。
“他还是没有回复吗?”新帝憔悴地问。听到否定的答复,新帝将桌上的折子全都扫落在地,“逆贼!逆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