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干嘛每次打酱油都要偷吃?”
“闻着香啊,我忍不住。”
看着五哥那张苦瓜脸,眉毛眼睛都挤到了一处,显然是想到了一大口酱油灌进嘴里的滋味。“哈哈哈哈……”林满慧实在没有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童年往事,旁人可能觉得苦不堪言,但兄妹俩现在回忆起来却觉得温馨甜美。
再闻到这股浓烈的酱香味,林景严觉得亲切无比,一路问过去,寻到厂区后面的一大片家属区。
酱油厂的贮存区很大,露天存放着上百个巨大的酱缸。
家属区就在贮存区的西侧,中间隔着一大块菜地,这是家属自己开荒种菜的地方。酱油厂的残渣肥性足,菜地里的青菜都长得肥硕无比,看得林景严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叫了起来。
“小妹你看,这里的白菜苔和大蒜长得真好。”
林满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回头我让师母他们来测试一下这里的土壤性质,如果能够模拟出这样的环境,蔬菜种植就能增产。”
林景严抬起手,在林满慧的头顶揉了一把:“小妹你真是个合格的萌芽成员,农科所给你发工资是应该的。”
说完这话,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林满慧,手掌平伸,在她头顶比划着:“唉呀,小妹你长高了!”
不过才一年时光,林满慧已经长到林景严的下巴处了。
亭亭玉立、修长纤细、肌肤透亮——我的小妹,竟然不知不觉地长大了。
林景严有些怅然。
不是一直跟在自己屁股后头的小丫头么?怎么自己上了一年大学回来,小妹就长这么大了呢?
林满慧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微笑道:“五哥,再有两个月,我就满十五岁了。”
林满慧是1964年3月底出生,时近清明,雨水多。因为她出生之日是母亲刘美玉的忌日,一家人极少提起她的生日。
湘省人对家中最小的那一个通常以“满”字相称。
满妹子——最小的女孩;
满伢子——最小的男孩;
满舅、满姑、满姨——都是指最小的那一个舅舅、姑姑、小姨。
林家兄弟以《孙子兵法》中将之五德来排序:智、信、仁、勇、严。
满慧还没有出生之时,刘美玉盼着是个女孩,以“慧”字来称,小名慧慧。
一时之间,万千感慨涌上心头,往事种种浮上眼前,林景严长叹一声:“小妹,满慧,如果爸妈能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高兴。”
林满慧挽起他的手,脑袋亲密地搁在他肩头,笑容里带着浅浅的怀恋:“哥,我们都好好的,爸妈才会放心呢。”
难得小妹如此主动亲近,林景严有点受宠若惊,静默了片刻,咳嗽一声掩饰着内心的雀跃。
“好了好了,你也是大姑娘了,莫在这里撒娇,赶紧办正事吧。”
两人一路问过去,终于在最西边那小小的平房找到周婶。
平房南面有一块空旷之地,几棵繁茂的香樟树有着冬天难得一见的绿意。树与树之间牵着铁丝,铁丝之上挂着一张一张晶莹剔透的米粉皮。
找到了,就是这里。
米粉皮一张一张地晾晒开来,正遮挡住视线,林满慧试探着喊了一声:“周婶在吗?”
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从对面响起:“在在在。”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棕色薄棉袄、腰间系一条深蓝色围裙的女子猫着腰从米粉皮下走过来,看着林满慧兄妹,眼中满是疑惑:“你们?”
林满慧看着这个身影瘦削、脸上满是皱纹的中年女子,微笑道:“您就是周婶?我叫林满慧,这是我的哥哥林景严。”
中年女子态度有些卑微,弯着腰陪笑道:“是我,是我。”
林满慧看对方姿态很低,知道是被生活磋磨多了、渐渐失去信心的人,便将声音放得再柔和些,笑着说:“周婶你好,我们想找你买米粉。”
周婶慌忙摇手:“不行咧,不行咧,我这米粉都有人订了,不让我卖给别人。”
她似乎很害怕林家兄妹,一边说一边向后退:“我这不是资本主义尾巴,我就是帮人家做点米粉,我没有犯法,你们不要抓我……”
她越退越后,眼见得就要撞到身后晒着的米粉皮,林景严忙伸出手,提醒道:“小心!”
话音刚落,一个洪亮的女子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你们要干什么!”声音里饱含着愤怒。
周婶胆子小,后脑一下子撞到铁丝上挂着的米粉,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摔倒。林满慧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
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道劲风袭来,林满慧快速向左一避。
——咣!
一声巨大的声响过后,一个二十几岁的大姑娘扑过来,脚下没站稳,正跌在林景严脚边。
周婶喊:“妮儿——”
脸埋下摔在林景严面前,抬头正看到一双厚实的棉皮鞋,再往上是一条笔挺的西装裤,再往上是一件蓝色的长棉袄、一张俊秀的脸……
大姑娘羞愤交加,顾不得脸上疼痛,双手撑地爬了起来,抬起袖子一抹脸上泥灰,大声嚷嚷:“你们是什么人!干什么欺负我妈?!”
林景严看她脸颊、鼻尖都被蹭破,渗出血水,被衣袖一抹血水与泥灰混杂,简直惨不忍睹,眉毛直跳,向后跳开一步:“谁欺负你妈了?简直莫名其妙!”
林满慧知道这是一场误会,松开周婶,走到林景严身旁,看着眼前这个摔得形容凄惨、狼狈不堪的大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