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秉孝没搭腔。
很显然,他并没有什么很有说服力的论据,不过这不妨碍他嘴硬,沉默片刻,卢秉孝坚持道:“反正不一样。”
祝煜瞟着窗外,轻描淡写笑笑:“那是错觉。”
一瓶啤酒快见底的时候,大雨终于落下。
暴雨下得凶,但停得更快,雨像瓢泼似的猛落了半个钟头,然后就像到点自动收束的喷泉,一滴也不见了。
凉爽勉强持续到天亮,日出后,又迎来一个燥热天。只有地上浅浅的水坑,显示着昨晚确曾有过一场雨。
第二天一早,卢秉孝去了学校。
这种时候课业歇罢,教室都空了,卢秉孝回宿舍整理了旧书,骑车转到了图书馆。
在读书这件事上,卢秉孝是有点天赋的,他当年考入城大,原是擦线录取在少年班。能够在这种天才济济的地方立足,可见其聪慧,但比起班上那些真正聪明绝顶的学生,他又显得很平庸,既不能一目十行,也不能过目不忘。
卢秉孝明白这点天赋的局限性,故此对读书常抱着十分的热忱。没有热忱的时候,逼迫自己也要读下去。
他这天要借的书是《近世代数概论》,可视作下学期的课程导读。
城大的图书馆有中央空调,一二楼布着长椅和桌台,挤坐着复习各种考试的学生。有的人占不到座位,便坐在木地板上看课件,不时惊动保安上前提醒驱赶。
卢秉孝穿过大厅,略过人满为患的自习区,来到四楼,理工书籍借阅区。
这是整个图书馆最清净的地方,踏入门,迎面扑来一股纸页的气味——在报刊书籍飞速电子化的今天,这气味过时得令人怀念。借阅室南面是扇巨大的玻璃窗,被书架遮住大半,只露出顶端一小截,闯进炽烈的阳光。
卢秉孝要借的《近世代数概论》,就在倒数第二排书架。
他熟门熟路,踏入门,便径直左转向里。同个书架还站着一个女孩儿,卢秉孝乍看眼熟,又瞟一眼。
他发觉这回是遇上了新朋友。
韩榕榕也看见了他,眸中惊喜之色一闪而过:“你也来借书?”
卢秉孝点头。
他思忖和韩榕榕并不熟,一则两人没话好聊,二则没有必要多聊,叁则这也不是聊天的地方。借好书,卢秉孝便匆匆地走了。
韩榕榕在图书馆门口追上了他。
卢秉孝走到门口,韩榕榕气喘吁吁地追赶上来,叫着他的名字。卢秉孝没有办法置之不理,就帮她撑着遮阳伞,一路攀谈着往校外走。
“我买了明天的车票,跟外院的同学一起坐动车回去,”韩榕榕拿纸巾揩着额上的汗珠,转问:“你呢,准备什么时候走?”
“我假期不回去。”卢秉孝说。
韩榕榕很惊讶地问:“实习吗?实习应该也不需要这么早,专业课还没开始呢。”
卢秉孝不愿细谈,应付着说了几句,两人的话题便转到了下学期的课程上。
“明年有数学竞赛和建模竞赛,过完暑假就该准备组队了,你有没有兴趣?”韩榕榕提醒道,“如果能拿奖,对未来申奖学金和交流都有帮助。”
卢秉孝想起似乎先前听孟修韵说起过这件事,但当时听说要组团队,他没细问就给拒了。
现在韩榕榕再提,条件仍是一样的,还是免不了组队。
“到时候再说吧。”他答。
卢秉孝下午回到祝煜家的时候,电路依旧没修好,楼下站着几个骂骂咧咧的大爷大妈,领头那位嗓门尤其高,卢秉孝站在五楼,听他说话一清二楚。大爷从“日他八辈祖宗”骂到“生儿子没屁眼”,中心思想很了然:物业无能,维修工作需要延长到明天。
卢秉孝把这消息告诉祝煜,她大概在忙,过了很久,才回信说知道了。
卢秉孝的暑期工还未正式开始,下午,他读了半晌书,照常收拾祝煜留下的一片狼藉。还找到了下落不明的开瓶器——在鞋柜里,挨着同样属于外来户的一卷胶带。
到七点多,天渐渐转黑,祝煜才终于发来第二条消息,说她晚上不回来。
收到信息,卢秉孝反坐立不安起来。
祝煜经常夜班,前几次也同他发信息,但只是直白地说值班,这次改变了措辞,短短五个字,却让他嗅出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猜她不是在忙工作。
可不忙工作,她又会是在做什么?
卢秉孝想不出答案,他住着祝煜的房子,却对她一无所知。
这一晚,卢秉孝始终没有睡好,前一晚喝下的酒好像到现在才流进了胃。他很恍惚,在闷热的房间里,躺在床上不住地翻来覆去。到后来,意识睡着,耳朵还醒着,听见响动就要半醒过来,确认不是开门的声音才继续往下睡。
祝煜到第二天早上才回来。
卢秉孝在没有空调的房间熬了一宿,很没精神,但祝煜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穿着件裙子,外面套着薄衬衣,头发蓬乱地披着,眼周似乎还残存着没有擦干净的化妆品,颜色发乌。
“我补个觉,你忙你的。”进门,卢秉孝正刷着牙,祝煜疲惫地冲他笑笑,踢开鞋子,钻进了卧室。
卢秉孝的牙刷好像长在了嘴里。
他看了眼时钟。太早了,不到六点,祝煜值班不会回来这么早。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卢秉孝从捕捉到了一股气味。
可能是烟草,酒精,或是须后水、香皂。
复杂物品混杂在一起,陌生的气味,泛着苦涩。
那是股毋庸置疑的男人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