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走。”妍冰弯腰一窜就顺利扑到了祖父床前,高喊道:“阿翁,你是中毒走的是不是?”话音一落,就见老太爷眼角滑落了一滴浑浊泪珠,围观众人见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阿翁,您受委屈了,阿冰知道,”妍冰颤抖着唇,努力圆睁一双朦胧泪眼,摩挲着握住了祖父的手,斩钉截铁道,“您安心走,阿冰、阿益给您报仇!”
这掷地有声的话一说罢,舒老太爷就缓缓合了眼、轻轻闭了嘴,紧接着一丝乌紫发黑的血又顺着他唇角缓缓溢出,慢慢滑落。
大中午的,屋外明明艳阳高照,室内众人却忽然觉得四周鬼气森森,不由咽着唾沫缩了脖子。
李氏遥指妍冰气得直哆嗦,开口便喝道:“你,你这孩子到底在胡闹些什么?!赶紧给我过来,回家去。”
“阿娘,您难道希望阿翁死不瞑目,去梦里寻人述说冤情?”说完她瞧也不瞧气得够呛的李氏,直接扭头看向大伯,“阿翁流黑血呢,大家都看到了,还不报官吗?”
抱着妍清的长兄阿盛见妍冰不依不饶的,忍不住开口劝道:“你还小,怕是不清楚,律例规定亲属之间不得相告。家丑不可外扬,即便阿翁当真不是喜丧,那也得咱们自己关了门暗地来审。”
“阿兄,你这就知道是主子犯罪不是奴婢吗?”妍冰一脸天真无邪的表情,问出的话却几乎把舒兴盛架上火炉炙烤。
因着双生子的默契,阿益还在一旁神补刀道:“何况,亲属不相告这条法规可不包括杀亲与谋叛这等十恶不赦大罪。”
“按大齐律,包庇死罪罪犯不告发的,杖一百。”妍冰继续补充说明。竹马荣文渊一贯喜欢看律法书,平日里她也跟着学了不少,无论何时何地不做法盲是很重要的立身之道。
“够了!你俩都给我闭嘴。这场合哪有你们小孩子瞎胡说的份儿。”李氏一声怒喝打断了妍冰后续的话头。
钱氏则正好阴阳怪气的接话道:“俩黄口小儿口口声声称中毒,硬说我家饭菜有问题,阿冰你怎么不先怀疑自己?最后在茶厅陪着阿翁的可只有你一个,天知道你到底给他吃了些什么。总不至于是吃席面上的菜中毒的吧?那每一样大家可都吃了。”
“没错,就不能是天热有东西坏了老太爷受不住才去了的?非得是有人下毒?没好处的事儿谁会冒如此大的风险去干?”大堂兄也挺身而出用一连串的反问来呵斥着他俩。
大伯也没袖手旁观,立即唤了仆人去厨房查看并且看守起来,以防万一。
阿翁多半是代阿益受过,这个不方便说。而他最后单独吃的,文渊怀疑的,则只有那一盘子番薯丸子。
妍冰忽然有些迟疑,犹豫要不要点明这一点。做丸子送丸子的人都是妍洁,然而她和阿益没任何利益冲突,甚至还有求于自己正期待着寿宴好好表现,完全没有犯罪动机。
说起来,嫌疑对象不是自己就是四娘,都是二房的!这也太糟糕了。
面对大伯母的质疑,妍冰赶紧借了堂兄的话来简要洗刷罪名:“我没有害阿翁的理由。”
随即她又琢磨着,是不是当真如堂兄所说是无意中吃坏肚子?番薯丸子,番薯……
妍冰忽然扭头,看向立在角落神色有些呆滞的四娘,疑惑不解的问:“阿姐,你做的番薯丸子,那番薯究竟是什么样的?是圆乎乎两头尖,还是看着有些瘦长?撒在丸子面上的白色粉末究竟是什么?”
“你,你怀疑我?”妍洁一脸的难以置信,哆哆嗦嗦的回答,“你失心疯啦?怎么可能是我!”
“我只是在想,那点心里有一种很特别的淡淡苦味到底是怎么回事。”妍冰出于一个前任点心师傅的味觉与直觉,认为那番薯丸子确实有问题。
“不就是杏仁粉么?加个雪花装饰而已。”妍洁顺口回答,之后还没等她形容番薯的模样,去厨房查看的仆从已经拿了一块泥土色手臂大小的根茎回来。
这就是厨房中他没见过的,不知道有没有毒的稀罕玩意儿。
妍冰只抬头看了一眼,心就沉了下去,不由低声叹息道:“阿姐,这是木薯,不是普通番薯。生吃含剧毒,需要漂洗几日彻底熟透才能食用。”
“不,不会的,不可能!我也吃了的!”妍洁顿时急出了眼泪,而后惨白着脸双腿一软,悠悠跪倒在地。
毒死祖父这种忤逆不孝大罪,十个她都背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妍洁:不不不,这个锅我不背,坚决不背!
☆、栽赃嫁祸-苦杏仁
“阿冰!你救我,救救我!你知道我在期待什么,我怎么可能去下毒?!”妍洁膝行至妹妹脚边,拽住了她的裙角,哭诉道,“我唯恐出一点点纰漏,每一样东西都尝了又尝——是有人害我肯定是有人要害我!”
毒性强弱与用量和服用者体质相关,少量或许没事,量大又遇体弱就糟糕了。大家都曾吃过,旁人均无事,文衡却曾喘咳,然后就是年事已高的阿翁……
妍冰垂首看向庶姐,眼中含着惋惜之情。有人借妍洁的手害人是肯定的,可毕竟牵扯了命案,就算能脱罪,她这一辈子也全毁了,曾经的期待有多高,如今摔得就有多惨。
看着庶姐哭成泪人,妍冰更想尽一切努力抓住真凶,不由再次开口道:“除了木薯还有杏仁粉也可能有问题,若是甜杏仁自然无毒,苦杏仁却和木薯含有同样的剧毒。阿姐,杏仁粉是谁给你的?你在撒了粉之后是否尝过?”
杏仁粉,杏仁粉……妍洁眼中慌乱无比,揪着衣领拼命回忆先前的情形,而后忽然抬头道:“厨娘给的,嘴角有个大黑痣的厨娘!盛在一个圆白瓷盅里。”
旁听到此,大伯父总算再次发挥了作用,赶紧喝令从者去找认证、物证。
众人便默默守着硬挺在床上的祖父,在寂静地只听得到妍洁哭泣声的屋里,煎熬、等待。片刻后,有仆人急匆匆跑来回话道:“厨娘跑了,圆白瓷盅没见着。”
“找,继续找!必须找到!”大伯冲奴仆怒吼之后,又扭头看向李氏,“弟妹啊,你看这事儿闹的,阿爷估计当真如小侄女儿所说是被人害了啊!我不能让老父死不瞑目,就只能报官了啊,这大侄女……”
李氏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庶女,面露难色道:“报官那是自然的,可这,涉及四娘却不大好,能不能把她摘出去?”
“这,这不大好办啊,”大伯也是一副为难模样,摊手道,“杏仁粉可以说是失踪厨娘做了怪,可木薯却是大侄女儿自己带来的。”
见无计可施,李氏恨恨瞪向了自己闺女儿,揪着她胳膊低声骂道:“偏你多事!小小年纪去哪儿学来的这毒那毒的?你瞧你把四娘害多惨!”
我不该说?不说祖父岂不是稀里糊涂就没了?怎么能说是我害的!而且,凶手可是冲阿益来的,这次放过了,下回不一定如此好命能逃脱。
妍冰自我反思了三秒钟,然后果断认为自己没做错,仰头梗着脖子用小孩口吻道:“阿姐是无心之失,害人的那个该抓!”
立在窗外听墙角的奚氏眼看着事情再无回旋余地,按身份本不该进室内的她,因护女心切,猛然施力拽了潘姨娘一同闯了进去。
奚氏死死拉扯着潘姨娘,如同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冲大伯哽咽着喊道:“木薯是她娘家兄弟卖的,不干四娘的事!”
说完她就噗通跪地,砰砰地冲李氏磕头,嘴里哀求不断:“求求您发发善心,可怜可怜四娘,她还那么小……那么小……求求您,求求您!保下她吧……”
看到这场景,妍冰简直不忍直视,本就红着的眼圈又慢慢润湿,心里忽生内疚之情。
而大伯母钱氏若非顾虑到刚死了公爹,简直想要哈哈发笑。齐活了,一盘子点心涉及了二房一媵一庶女,非要嚷着报官的则是嫡子嫡女,那失踪厨娘想来也不会是自己家收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