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把东西收拾好了,其实也没多少,就几把武器,一串佛珠,来的时候是这样,走的时候多带了个季寒初。
在走之前,她特地让季寒初把身上东西都擦了擦,确保没有沾到追踪香。
在他擦拭的这段时间里,她溜出门,去找了柳新绿。
听了她的描述,柳新绿表情有些奇怪:“没有这样的吧……”这也太草率了。
红妆:“你管我呢,给我就是了,赶紧开个价。”
柳新绿想了想,咚咚咚跑上楼,跑到自己房间里翻腾了一圈,找出一块红盖头,递给红妆。
“这是我成亲时候用过的,一直收着。”她把红盖头递过去,顺道从柜上拿下一瓶酒,一起给她,“送给你,不用钱。”
红妆看一眼红盖头,再看一眼她。
柳新绿没好气道:“真不要钱。”
停了停,又起了好奇心,“你怎么突然又打算带上小季公子了?不是说不要他了吗?”
红妆没回答,晃着那块布,盖头有些旧,但保存得十分完好,轻飘飘的,照得她神情有些温柔。
柳新绿:“你俩以后都不回来了?”
红妆折了折红布,慢慢往上走:“你什么时候见过私奔还带故地重游的?”
“……”
也是。
红妆开了门,神色很平常,走到季寒初的身边,托着下巴看他。
他把东西都清理了一遍,捏捏她的鼻头,说:“没问题了,走吧。”
红妆黏到他身上,亲亲他的下巴,“等一下。”
她把那块红盖头展开,覆在自己头上,昏黄的烛火里,面容难得有了丝害羞。
“我听说中原礼仪都是这样的。”红妆托起他的手,把盖头的一角塞到他的手里,要他往下拉。
季寒初僵了僵,手上没有动。
红妆握着他的手,伸到盖头里用舌尖舔他的指尖,“为什么不动?”
季寒初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觉得叛族都不是儿戏,可这个简单到简陋的婚礼像极了孩童玩耍,他低哑着嗓子说:“男女结百年之好,上拜天地,下拜高堂,三媒六聘……”
红妆咬了他一下,口吻轻佻:“反正你和我都没爹没娘,高堂就省了,直接拜天地吧。至于三媒六聘什么的,以后再补。”
说完不等他反应,拽着他的手就把盖头从脑袋上扯下来,因为动作太快,头发都乱成一团。
红妆搂着他的脖颈:“好啦,小郎君,以后我们也算有名有份的了。”
季寒初沉默着,伸手帮她将头发抚平,掸了掸衣服上上的褶皱。
红妆抱紧他,“你还撑得住吗?我们走吧。”
季寒初轻轻点头,附耳说:“以后我会对你好。”
——以后我会对你好。
可他们还会有以后吗?
人的一生是孽与情的轮回,爱恨嗔痴最后都会化作一捧烟灰,消散天地,无处可寻。
但行过的万里路,欠下的良心债却永远会留于世间,生生世世,不死不休。
欠我的皆已偿还,我欠的才刚开始。
姑苏季家,山雨欲来风满楼。
季之远转头,目光飘向远处别院露出的一角屋脊,眼中阴鸷丛生。
那是季寒初的住处。
他默不作声地盯着屋脊上的神兽,手指扣在轮椅把手上,用力到指节仿佛要断裂,因为太过克制浑身都在颤抖。
心里仿佛变成一锅即将煮沸的水,把所有情绪压抑在水面下,咕咚咕咚,往上冒着泡,马上就要彻底爆发。
“季、寒、初。”他眯着眼睛,双眸赤红,仿若泣血。
他脑中又浮现出那句“私心太过”和“我不悔”,反反复复,像催魂的诅咒一样,一直在心头萦绕,折磨得他快要发疯。
殷芳川死了。
他的芳姨死了。
死得很凄惨,和殷远崖一样,七窍流血,死不瞑目。到死都没能等回自己失踪多日的女儿。
他招来身边的小弟子,问:“阿烬呢?”
小弟子答:“表小姐哭晕过去了,夫人和戚门主都在屋里守着。”
季之远点头,吩咐道:“你让他照看好小湮儿。”
小弟子应了,随之退下。
他又招来另一名弟子,问道:“我爹去哪儿了?”
弟子答:“宗主早上出去了,往西边去了。”
“走多久了?”
“刚走不久。”
季之远冷眼看着远方。
季寒初叛了,谢离忧不可能不知道。
虽然季承暄平日除了那把刀对什么都不关心的样子,但在季家待久了的人都知道,他最看重的人其实就是自己的侄子。季之远清楚地很,当年他娘算计了他爹,未婚有孕逼得他成婚,加之这么多年他始终怀疑是殷家害得他喜欢的女人失踪,所以季承暄对殷家根本不待见,连带着对自己也不喜欢。
可对季寒初,简直偏心得不得了,门主让他做,家主让他做,杀人放火都帮着他!
他现在连叛族这种事情都做出来了,他倒要看看,季承暄还怎么帮他。
季之远漠然地笑笑,招来另一名弟子,“你去把第四门第五门所有死士都叫上。”
弟子称是。
季之远想了想,又道:“带上鹰弩。”
起风了。
他抬起头,望着被阴云遮住的太阳,想到的是他小时候,殷芳川给他洗澡喂饭,教他念书写字,殷远崖费力地用一只手抱起他,去摘树上的果子……
他们或许作恶多端,或许无恶不赦,但他们是他的亲人,是呵护他长大,给了他无数关怀的至亲之人。
可他们现在都死了。
不会再有人给他摘果子,也不会再有人替他遍寻名医,费心费力减轻他腿伤疼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