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皆是孽(2 / 2)

“解药。”戚烬低低地说。

“这还不够。”红妆笑得极凉,轻声说:“你把之前季家发生的事情,统统告诉我。”

师姐既然要回季家,她也得跟去,这便不能坐以待毙。明明所有该死的人都死干净了,她实在想不出她要做什么。

可师姐去了,她无论如何都是必须去的。

而且这一次,红妆有预感,这会是一场了结,所有事情都会做在此做个了断,恩怨情仇该清算的清算,该走到尽头的走到尽头。

该死的人,自然也不能活。

沉默一点点蔓延。

没有人说话,可红妆不急,她很有耐心,她知道戚烬肯定会说。

季之远是伪君子,那戚烬就是真小人,他为了殷青湮什么都肯做,什么都肯付出,其他所有东西在他眼中都不值一提。

他肯定会说的,除非他不要殷青湮的命了。但这完全不可能,在他的心里,殷青湮的命比自己重要了千百倍有余。

半晌,戚烬终于开口,声音很低,说出第一句话有点困难,但后面就变得自然而然。他和季之远本就是利用的关系,一切都建立在殷青湮之上,正如当初他初见红妆时说的那句话,他从来不要自己痛快,他要的始终都是她能够如愿。

刚开始他拣着和季寒初有关的说,红妆打断他,要他将所有事情都讲清楚,他就又重新开始说。

……

客栈开了高窗,天光从外头洒进来,掠过红妆的脸庞,投下深深浅浅的影。

太阳盘踞在天空,天幕蔚蓝,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角。阳光笼罩在她瘦极的身体上,她站的方寸之地熠熠生辉。

戚烬跪在阴暗的转角,明明红日倾倒,他那里却怎么也沾不到光。

无妨。红妆想,这世上本来就有很多地方都是见不得光的,那里藏着黑暗,藏着腌臜,人心化成脓水四溢,脚底下埋着白骨累累,风一吹,全都是流脓的恶臭。

红妆望着天幕,它像要压下来一样。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眼光,眼底隐隐透出如无尽天幕一样的悲凉。

季之远比她想的要狠。他被命运掠夺了许多,又反过来去掠夺别人,他把自己活成了个扭曲的怪物,只能从这种垂死般的挣扎里感受到一丝丝上天恩赐给他的快乐,可恨又可悲。

红妆问:“谢离忧死了吗?”

戚烬摇了摇头,垂下眼睛,盯着地面的某一点,低声道:“还没有。”

她冷笑,喃喃道:“你为什么不给他一个痛快。”

和人彘差不多的活法,把他从人变成了一条狗,就为了彻底掌控季家。

季之远才是真的疯了。

红妆又问:“季寒初知道这事吗?”

戚烬摇摇头,“他醒来没多久就被你劫走了,那时我们才刚刚动手。”

红妆笑不出来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神情,手太用力,抖得很厉害。

她不在乎谢离忧,可她知道季寒初在乎。

如果让季寒初知道了……

他会疯掉。肯定的。

戚烬没抬头,跪在地上的背脊弯得很低,姿态卑微,提醒她:“给我解药。”

红妆冷冷地嗤一声,嗓子里发出冰冷的碎音。

这时店小二正好捧着吃食从楼下走上来,热气腾腾的一大碗面,上头打了个煎蛋,撒着嫩绿的葱花,往上冒出可口的热气。

他稳稳端着,刚走上二楼转角,蓦地瞧见一个男人正跪在一个女人面前,还未做出反应,手上突然一轻。

红妆捞过那碗面,在小二目瞪口呆的神色里,将滚烫的面条全都倒在戚烬的脑袋上。

白花花的长条缠在发顶,汤水顺着下颌淌进衣领,刚出锅的面还很热乎,他的头发都隐约氤氲着雾。

小二惊叫:“你干什么呢你——”

可戚烬动也不动,没有躲,甚至头都不抬,就像没有感觉。

小二不敢贸然上前,怕是什么江湖私人恩怨,在两人之间打量了半晌,选择明哲保身,小心地扶着楼梯,一溜烟跑去楼下。

就在他大跑了几步,刚到大堂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巨大的“嘭”,他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

只见刚才那姑娘眼睛充血,艳丽的面容不再冷冷清清,喘着粗气瞪着身前的男人。而那男人的后脑正往外流着粘稠的鲜血,红花铺了满地,盛开在周遭碎裂的白瓷上。

冲着脑袋来的这一下,用了狠劲,碗碎了一地,女人站在碎片里,仿佛开在刀锋上最鲜艳的花,花瓣都是凄艳的血红。

用淬了毒的枝叶划开人皮,原来一个个都是丑陋的禽兽。

耳边突然传来乌鸦鸣叫,盘桓在窗边,不知在哀悼什么。或许是哀悼没完的恩仇,和可叹的世事。

女人踩着鲜血,揪起男人的衣领。他始终没有说话,从神情里看不出什么,只是那双眼眸有些空洞,没有痛,只有煎熬,里头盛着他的不安和愧疚。

她一字一顿地说:“你还不如做条狗。”

狗活得都比他有尊严。

每说一个字,血液就更冷一分。

戚烬背脊一直没挺直,像背负着沉重的枷锁。屋檐上乌鸦叫得越来越响,红妆盯着他,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站起身。

她低低喘着气,说:“我不要你的命。”

戚烬恍若未闻。

红妆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瓶,轻轻丢下,瓶子骨碌骨碌滚着,碰到他的膝盖才缓缓停下。

戚烬动了动,第一次抬起头,凝望着她。

红妆脚踩在瓶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你们不是喜欢给人喂药吗,自己亲口尝一尝恶果的滋味吧。”

冤仇相报,罪恶相生,没完没了。

他们让她觉得,原来众生皆恶,有些业障和罪孽是死过一次也不够的,是死了也要从炼狱里爬出来报的。

“这味毒药,我做的时候没想过会用在她身上。”红妆勾唇,笑意残忍凉薄。

戚烬一时没反应过来,伸手去摸瓶子,声音沙哑破败,问:“你什么意思?”

红妆静了一下,忽然笑了,笑容里都是嘲讽和怒意。

“这药能解我下的毒,可是……”她故意停了下。

在戚烬惶恐不安的眼神里,字字句句,森寒无比:

“这药极损心神,吃了它,就会让服药者心智犹如稚童。”

说完,红妆抬腿,将药瓶往戚烬身边踢去。

他没有接。

仿佛被枷锁压倒在地里,痛楚到了极点,有些许的茫然。

戚烬嘴唇嗫嚅,指尖攥紧,问:“什么意思……”

红妆轻声说:“你懂的。”

戚烬确实懂了,所以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不需要更加点明了,已经足够清楚,更何况戚烬本身就是个聪明人。

某方面来讲,他和红妆很像,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红妆冷冷道:“你说殷萋萋发了疯,谁知道她是受了刺激还是本身就有毛病?说不定他们殷家祖传的脑袋有问题。”

戚烬握紧瓶子,指节泛出苍凉的白,用力到吱嘎作响。

红妆的话,点燃了他心底隐藏最深的欲。

如果,如果……

“如果,殷青湮谁都不认识了呢?”

红妆躬身,明亮的眸子闪着恶意,话语满是诱惑:“就凭她现在这样,是绝无可能爱上你的,但你想想,如果只是一个痴傻的殷青湮呢?一个傻傻的,除了你,谁都不认得的殷青湮,一个在她的世界里只有你的殷青湮……”

顿了顿,话音低下去:“戚烬,这样的殷青湮,你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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