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折幻想过他和容雪淮回到映日域的生活。他们会在一起说笑,共同享用早餐,在厨房里一道忙碌,他为雪淮打打下手。每一个阳光温暖的午后,他将缠着容雪淮要他给自己读书听,在一个短短的故事结束后,他们会四目相对,然后交换一个吻。
他对于未来生活中的亲密接触,最深最深,也只联想到亲吻而已。
他很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事情的步骤,但他从没有向下幻想过。一直以来,潜意识保护着他,让他不必更往下的思考。他愉快的享受着花君的拥抱和额头上的轻吻,很乐意自己与他十指相扣,也喜欢对方身上辛凉的芙蓉香气。
他从未想过,他也从未意识到,当除去了这些之外,当两个人赤裸相对时,他会爆发出何等激烈的举动。
他喜欢牵手,喜欢拥抱,也喜欢亲吻。他当然不害怕这些,因为在从前他从未得到过牵手、拥抱,以及吻。
但腰带被拉开后的一切,只给他带来过刻骨的伤痕和恐惧。
被他尘封已久的记忆在对方的手指按在温折锁骨的一瞬间爆发出来,他开始轻微的哆嗦,不自觉的小幅度挣扎,脸色惨白下来,磨蹭着向床上后退。
容雪淮注意到了,他犹疑的停下了动作,小声道:“卿卿?”
温折已经退到了床的尽头,他的背后是墙,他无路可逃。
恐怖的幽冥从记忆中伸出一只鲜血淋漓的手,狠狠的握住他的脑子,把他的视线和听力搅和的一片模糊。床榻很软,可此时温折却丝毫体察不到,他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身后的墙面,冰冷而干硬。
他想逃跑,他想回避,他无数次被逼的退无可退的倚在这里,身后是墙,身前有人。那人只会嘲讽的看着他毫无作用的挣扎,就像看着一只奶猫徒劳的挥舞着爪子。
——然后拔去他的爪子。
温折突然疯狂起来,他大喊,他抗拒,他挥舞着手臂。他一时又在疯癫中坚强起来:杀了他!求饶从来都没有用,只会致自己于死地!
当温折的神智终于回炉时,似乎事态已经变得不可挽回了。
他被裹在松软的被子里,鹅毛被如此严密的遮挡着他除了脸颊外的每寸肌肤,带给他切实的安全感。他的两颊冰冷,似乎还带着残余的泪痕。容雪淮站在离床三步远的地方,衣衫略有凌乱,脸上还带着一道血痕。
花君的脸色铁青,神情几乎可以算是暴怒的。他在温折的注视下深深的吸气,片刻后尽量挤出了一个如常的微笑。
“他是谁?告诉我,我去杀了他。”温折听到花君语调冷冽的说。
温折把脸埋在枕头里,不想说一句话。过去那些黑暗的记忆变成一块块零散的碎片,悬浮在他的脑子里,时不时便试图把他拉下漆黑恶臭的泥潭。
我其实还并没有被人碰过。温折想,但是花君不会相信了。
他很在乎这件事吗……应该是在乎的,他这么生气。
他会怎么看我呢?会瞧不起我吗?会觉得我不干净吗?
事情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我们……我和花君,他还能心无芥蒂的亲近我吗?
“让我自己呆一会儿……”温折语调软弱的乞求道:“您不要问了,让我自己安静一会儿吧……”
作者有话要说:*出自《小王子》
第59章 沟通
容雪淮一直担忧的看着温折,听到了这个请求,他犹豫了一下才应声道:“好。我就站在门外,卿卿,你若是想,随时可以叫我。”
花君退出了房间,温折不再顾忌,把自己的脸深深的埋在了枕头里。
小小的一个枕头当然闷不死已经炼气九层的修士,但温折此时竟然升起了一种要是自己的生命在此时结束就好的念头。
要是这样,他就不必去面对花君诘责的眼神,也不用再绞尽脑汁去给出一个合适的解释。时光永远停止在容雪淮给他亲吻和拥抱的下一刻,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但事情却是不能这样解决的。
对过去回忆的恐惧和眼下所经历的羞耻轮番拷问着温折的内心,到最后他放弃般把大脑清理出一片空白,就这样什么都不想的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
他毕竟还没有死去,而花君的记忆也不可能奇迹一般的就被消除。他爱的人正站在门外,或许震怒,或许担忧,或许轻蔑,但总归是在等待他的一个交代。
我不可能永远躺在这里,温折想。无论如何,我终究要给花君一个解释。
重生一事依然和当初印法书事发时一样,没法言说。当初不说只是下意识趋利避害,觉得这件事似乎不能讲出,如今不说却是因为此时太过匪夷所思。
他在和花君学习的时候听过不少奇闻异事,更是阅读了许多资料书籍。然而一个已死之人还能回到自己生前时光、改变过往一事却是从来都闻所未闻。要是死人还能再睁开眼睛,这情况多半是夺舍。
重生一事就像一个没扯圆的谎言,要说他发了癔症都比这更能让人相信。
房间很静,只有偶尔蜡烛噼啪轻爆一声,烛光也随着跳动一下。温折清了清有些沙哑堆滞的嗓子,颤着声音道:“雪淮……花君,您进来一下好吗?”
门被轻轻推开了,容雪淮的脚步渐渐靠近他的床边。温折仔细的看着他的脸,确认上面的表情的确是关怀而非余怒未消。
“卿卿,我在屋里陪陪你好吗?我可以站到离这里最远的屋角,我会很安静,不发出一点声音。”
温折摇了摇头,他抱着不知道何时窜到自己怀里的一条尾巴,带着被子想旁边挪了挪:“不,不用这样……你能上来陪我躺一小会吗?”
“当然。”容雪淮立刻答应下来,接着,温折便感到另一边的床垫微沉,却是容雪淮翻身躺在了床榻的边角上。
温折半合着眼,在内心中渐渐整理出自己想和花君说的话,而容雪淮一直静静的注视着他,气氛一时沉默到凝固。
过了好一会儿,容雪淮语调很柔和的问道:“我们说说话吧?卿卿,那天下午,阳光很浅,天色蓝的很清爽,抬头就能隐约看到月亮。我手边的事情刚刚处理完,又拆开你的信看了一遍。你落笔时也许没有太多心思,可笔画勾连,我只见到满目缠绵,看的我实在难耐相思之意,就临时起意决定出去见你。我出门的时候,藏书阁附近的玉兰花开了,我那时想不到你会这样早回来,所以就折下了一枝,想带去要你看看——这里以后也是你的家,家里的花开了了,我总要让另一位主人知道啊。我一路上就袖着那支花,想着见你时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可惜我到了月冕城时天色已晚,你在鬼压柱那里修炼的太过疲累,早早就睡下了。我心中打好的十几种腹稿竟然全没用上……”
温折听着容雪淮娓娓讲来一段段生活中的细节絮语。他的话语并不像他授课时那样妙趣横生,却又简单又干净,听了让人心里很是安定踏实。
温折听了好一会儿容雪淮的轻言细语,只觉得对方的每个音节都是抚慰战栗灵魂的良药。他绷紧的肌肉渐渐在容雪淮的呢喃里慢慢放松,勇气也在对方温和的眼神里慢慢生成。
闭了闭眼,温折沉下心打断了容雪淮讲述的节奏:“花君。”
“怎么这样叫我?”容雪淮停下口,声音很柔软的问道:“你是我的道侣,我们彼此相爱,为什么不和之前一样叫我的名字呢?”
“我以为……”温折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他之前曾做过最坏的预想,那就是自己已经丧失了称呼菡萏花君名字的资格。
但无论是花君这一番向他仔细描述他在生活中对自己的思念的作为,还是眼前如此直白的答案,都在鲜明的告诉他,并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