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明知道这样的念头不该生出,可是苏蘅却止不住会往那边想——
他一定……是有些恼恨她的。
这桩婚事,是她强迫在先、是苏家逼迫之下,才达成的。
说到底,她是强嫁于他,听说那时陛下曾有意将其招为驸马,有几个宗室的郡主也属意薛牧青,只是被自己捷足先登,苏会是左相,是陛下肱骨之臣,加之母亲与皇后是堂姐妹,苏衡与当今太子还算是中表之亲,且太后与自家祖母昔日闺中便是好姐妹,苏会既然开了口,于公于私,陛下又怎好拂了苏家的面子,故而才能遂了苏蘅心愿。
薛家虽也是京中望族,虽然近些年里不曾有过出仕之人名声有些低落,不如苏家——且薛牧青这一支不过是破落的旁支。
苏蘅嫁与薛牧青确实是低嫁,但是若原先他有意尚公主的话娶了苏蘅的确有些落差——苏会虽然风头正盛,但苏家到底是没甚爵位的,何况苏家自祖辈那传下来的规矩,有子孙不可纳妾的规矩在,她是苏会独子之幼女、爱女,是家中唯一的女儿,自小受宠,一家人平日里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里生怕磕着碰着了,祖父又怎舍得她婚后受妻妾闲气,自是千叮咛万嘱咐薛牧青不可纳妾。薛牧青虽是状元才,于官场来说到底是初出茅庐,要仕途通畅总不至于去得罪自己正当权的岳家反而还得仰仗苏会多方打点,自是没有不答应的理由——但是多少是有些不甘愿的吧?
苏蘅并不是养在深闺对外事一概不知的人,先前被将嫁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不曾细究过这些问题,此刻想来,才自觉心惊胆战,何况,新婚之夜,她的夫君,口中心心念叨着的,是另外一个女子的名字。
只是,木已成舟,从今日起,她是他一个人的妻,他也该是她一个人的夫,永结同心,白头偕老,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无数的吉利话从脑海之中响起,仿佛非得要这般,才能压下心内深深的不安。
她好不容易才遂了心愿,即使有强嫁之嫌,可是她不悔。
若是错过薛牧青,她才是会懊恨终身的吧?
☆、第002章 如梦醒
“司琴——”不知何时,四周已经全暗淡下来,苏蘅在暗夜之中醒来,感觉身体全身无力,唤过自己的贴身丫鬟,孰料却是无人应答。
不该是这样的,不过也许是和她一般太累了吧,苏蘅不是不体恤下人的主子,想了想,决定自己起来找水喝。
身边没有薛牧青,苏蘅愣了愣,想起母亲说新婚之夜若是丈夫不和妻子同眠,别人会有闲话——随即摇摇头,苏蘅想或许薛牧青是有事出去了一会吧,不要杞人忧天。
推开帘帐,发现外边很是幽暗,苏蘅皱了皱眉头——红烛未能燃至天明,终究是个不太好的兆头,不过新婚生出这样的念头也着实晦气,苏蘅努力让自己将那些不好的想法挥掉,摸黑着上前,她记得床的右边那里是桌案,那上边应该是有茶水在的。
刚走了几步,便不小心踢到了张小几子,在暗夜之中,声音很是清晰。
苏蘅怔忪了一下,她明明记得,案桌不是摆在这处的——可是那声响那痛感太过清晰,难不成她真的记错了?
门“咿呀——”一声,被人从外边打开,有声音不怎么熟悉的丫鬟的声音响起:“夫人?你醒来了?”
苏蘅红了脸——这些人,改口倒是改得挺快。
屋内的灯被点亮,虽然这光亮无法将四周照得清晰,至少苏蘅看到了那个丫鬟的脸,十六七岁的模样,看起来有些面熟——不过并不是苏蘅身边的人,许是薛家的丫鬟吧?那她的贴身丫鬟们呢?
又看了看四周,原不是红烛未能燃至天明,而是红烛早早就被人撤去,连其他有关婚礼的东西都被清理掉了——这些人,手脚倒是挺快,只是想着她们忙着的时候她正在沉睡,不由得又红了脸。
“几更天了?该起来向公婆请安了吧?”苏蘅看向那个丫鬟,想着是薛家特意派来服侍她的人,她是新嫁娘,总该和薛家的下人打好关系,因而向她笑道:“你叫什么名?”
“夫……夫人,”那丫鬟愣了愣:“请安?”
“对啊,”苏蘅觉得奇怪,微微皱眉:“今天不是该向公公婆婆敬茶的吗。对了,你知道夫君去哪里了吗?”这丫鬟,怎么如此不懂礼数。
“敬茶?”那丫鬟打量了苏蘅好半晌,见苏蘅似乎不记得自己,有些怪异:“夫人你不记得扫红了吗?”
“扫红?”苏蘅看了她一眼:“开什么顽笑。”她当然记得扫红,司琴司棋,醉墨醉韵,煮雪扫红,是她陪嫁的丫鬟,不过司琴司棋年岁略大,比她大一岁,今年十八,醉墨醉韵比她稍小,十六岁左右,煮雪十四,扫红是年纪最小的,今年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而眼前这个自称“扫红”的丫鬟,看那身量怎么说至少也有十六七岁。
“你少来诓我,”苏蘅觉得是薛家的人有意打趣自己,不由得又是红了脸:“去把我的陪嫁丫鬟贴身丫鬟叫过来。”
“扫红就是夫人的陪嫁丫鬟、贴身丫鬟啊。”扫红有些不安:“夫人你怎么了?”
“我可没空儿与你顽笑,”苏蘅摇摇头,朝外边叫道:“司琴!司棋!”
“夫人!”扫红脸色惊惶:“夫人你别吓我!”
苏蘅觉得这丫鬟真是无礼,哪怕是顽笑也该有个限度,眼看着她似乎不肯就这么放过苏蘅,苏蘅不由得微怒:“我没心情与你顽笑。”薛家虽然近几年落败了,可说到底还是诗礼世家,教出这般毛毛躁躁的丫鬟,真是有损颜面,这些话她一个新嫁娘不好直接说出口,只是心里难免会有些郁结不快。
“夫人……你忘记了吗?”扫红小心翼翼的:“司棋姐姐……被爷收了房……搬到了芝兰院……司琴姐姐……不久前……不久前……”她小心翼翼地看了苏蘅一眼,低下头,声音低如蚊呐——“便去了。”
“越说越离谱了,”苏蘅此刻已经不仅仅是微恼,而是有些发怒了:“司琴昨个儿才跟着我嫁过来,尚是新婚之中你开这样的顽笑,可知是极为忌讳的——再说了,当初谈婚论嫁之时,祖父特意和夫君说过此生不可纳妾,你怎么说司棋被收了房——新婚方一日,新郎官便急着纳妾,说出去可别笑掉人大牙。”
且不说薛牧青答应过苏会不会纳妾,就算他真要纳妾,也不会这般明目张胆新婚头一天就纳了新娘房里的人,这自称“扫红”的丫鬟真是越说越过分了。
眼见着外边天色微亮,心急要去给公公婆婆请安的苏蘅没空理会她,又见叫了半天其他人都没有进来,只好对她道:“过来帮我更衣,还有……把床整理一下,去看看夫君在哪里,待会一起过去请安。”
“新婚方一日?”扫红不理她,只是眼泪汪汪的:“夫人你——”
“煮雪姐姐!煮雪姐姐!”扫红一叠声儿往外喊着,似乎很是惊惶:“还有向妈妈你们快来——夫人,夫人她……”
苏蘅面色一沉,这个和她陪嫁丫鬟同名的丫鬟真是不懂礼数,薛家……薛家难不成已经不堪至此?不过听她的话似乎是叫她另外一个陪嫁丫鬟还有跟着她一道嫁到薛家的奶娘,苏蘅想了想,便先忍住想训斥她的念头。
方一会儿,便听得有年轻女子的声音在屋外响起:“扫红你怎么了,一大早大呼小叫的——咱家夫人的处境你又不是不知,若是惊醒了别人,少不得闲话呢。”说着便见一个身量与“扫红”差不多的年轻丫鬟进来,苏蘅愣了愣——这人长得的确是很像煮雪,可是煮雪不该是这么大了吧?
苏蘅明显是不信的:“你是煮雪?”
不等“煮雪”回应,苏蘅径自否定了:“不,不会,你不是煮雪。”煮雪不是这模样的。她印象里,煮雪尚是一团孩气的,不该是眼前这个模样的。
苏蘅想想便有些生气:“我说你们适可而止些!别以为我记不住自己的陪嫁丫鬟长什么样——”她的话语突然顿住,看向从外边走进来的老妇人,“向妈妈?”
就算苏蘅再怎么疑惑,也不可能连自己的奶娘的样子也认不出,只是——“向妈妈你怎么一夜之间便这般老迈了?”
向妈妈年纪并不大,左右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昨夜还是满脸的喜气面色红润头发乌黑,怎么今日就变成了头发花白、脸色发黄憔悴的模样,何况还一脸的忧心忡忡,眼睛也还是红肿的,想是哭过了。
“妈妈怎的一夜之间便老了许多?”没有等到向妈妈的回答,苏蘅只记着要把自己的疑惑弄清楚,她只好把问题再问一遍,不过随即又为向妈妈找了借口:“准是这几日太累了吧。辛苦妈妈了。”其实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不对。
“哎哟我的小姐啊,”向妈妈见她似乎清醒了许多,有些悲喜交加的,双手颤抖的过来想要摸一摸苏蘅,却又收回了手,拿起帕子拭泪:“醒来了就好,醒来了就好。”
尚是新婚不得见泪——无论如何,这般模样总是不吉利。
苏蘅眉头轻蹙:“向妈妈!”即使一向对向妈妈恭敬有加,到底还是怒了——新婚第二日,她们做出这样的行径,着实让她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