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今日拨空来找她仅有的目的,“你能回来这里更好,起码我和你之间,总不是我沦为异乡人。”
是旅客总要归去。
“梁先生,你还爱你太太嘛?”梁齐众自顾自地说了许多,嘉勉不设防地浮出这么一句,像从前筒子楼里时常停电下惯用的蜡烛,穿堂风一掠,火烛忽闪了下,你以为她熄掉了,下一秒,她重新跳跃了起来。
燃燃照亮了一间屋子。
嘉勉知道的是,他早已和太太分居。当初婚姻也是父母之命。
然而,一纸捆住的是两个活生生的人。不撕破,总是有余地的,这余地有利益有私心,总总。
嘉勉问他,你还爱你太太嘛?
或者反过来,“你太太还爱你嘛?”
她觉得是爱的。因为自己的日子,就像自己尝的一杯水,旁人再说,都没他们自己饮入口里,知道是什么滋味。
“或许梁先生不信,我也不需要外人信,是圈套也好,是阳谋也罢,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因为那杯水我亲自尝过,他爱不爱我,我能感受得到。”她也从来不做别人的眼睛和耳朵。
至于其他,愿赌服输。倘若哪时哪日,她的婚姻也走到犄角旮旯里去,死局就当活局解,怎么来的,怎么去。
到此,嘉勉的话说完了,她从手袋里抽出一张红钞票,付她和邻桌小旗的两杯咖啡钱。
她缓缓起身,去前,二十六岁的倪嘉勉正式朝梁先生背后的家庭说抱歉,无论如何,她有难辞的错。
“您和我母亲那里,我想,我今后都不会再有任何缘故碰面了。只能最由衷地祝好。”不牵不挂的祝各自安好。
如同她起身遗落在这里的一尘一烬,落下了就落下了。
“嘉勉,”还在座位上的人喊即将转身而去的她,“我从前送你的那幅画,你看都没看过。”
“画的是……”
一袭素衣的嘉勉,终究把话戛然在掩门之后。
回去的高速上,挡风玻璃上逐渐有柳絮一般的白落下来。
下雪了,今年的初雪。可惜在江北。
江南未必有。
这辆车子一向是嘉勉在开,小旗调开音响后,手机蓝牙自动接驳到车载上去了。
以至于周轸打电话来时,屏幕上跳出周轸的名字,小旗比后面的嘉勉先吓了一跳。
嘉勉接通后,车载通话的声音清楚到如同在耳膜上打鼓。
他问嘉勉,“怎么样?结束了吗?”他那头有叠重的人声,他跟嘉勉解释,在开午餐会议。
“嗯。”
“哭过?”某人的声音搁在会议室里是极为蔑视的私语。
“嗯。”嘉勉坦然地承认,她也没想瞒着他,因为她不说,待到小旗回去说,那味道就变了。
这也是他让小旗陪她来的目的。
许多事不言不语,不代表不存在。
嘉勉觉得今日自己是个摆渡者,择日不如撞日,她想把一切都摆渡过去。
“周轸……”
那头,周轸才从会议室下来,陈云说,有家画廊给周先生送了幅画。
说是转交给周太太的。
周轸听着嘉勉那头的话,信手去撕牛皮纸,豁开的口子里,昭然若揭的浓墨重彩:
枕水江南乌篷船上的一个红衣小囡,盛夏躲雨缩在船头,赤脚蓬头,脚边是她兴致摘的一摊莲蓬、菱角……
一个半小时后,南北两向的车子在折中的轮渡口会当了。
江边渡口,簌簌的风雪。
外面天与地一色鸦青,江边芦苇已经盖着浅薄银色。周轸从车里下来,径直往另一辆车去,摸到门锁坐进来那一刻起,他就知会前面的小旗,“下车。”
他人只是短暂从一辆车换到另一辆车上,走踏一小截薄雪,已经携着一身的冷意了。
小旗摘开安全带,掉头,想说什么,更多是保证,“……”
“滚下车去。”
冯开旗识相地连忙下车去。
临走前,看一眼嘉勉,她好端端地静坐在车里,形神松懈,车里温暖如春。
“嘉勉,你告诉我,你这一趟来干嘛的?”
“我只是不想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