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好。”陆骥乖乖回头,声音平静,然而仔细一听就会发现尾声带着些颤音。少年的气息热热地打在方采蘩的脸上,在这凛冽的冬日夜晚,带给她无尽的暖意。
幸好是晚上,彼此都看不大清对方的神情,再多的尴尬羞涩都能面对。给对方擦汗这样的亲密举止,如果是白天的话,方采蘩兴许没有那么大的勇气。然而此刻,少年一片赤诚,毫不掩饰地向她袒露自己的心扉,方采蘩不做点什么总觉得对不住他。
方采蘩想,也许不该那么悲观,就冲着陆骥待自己的这份赤诚之心,她都要为两个人的未来争一争。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去寻老娘和弟弟妹妹他们,这种感情上的事还是暂且抛开别想吧。
手帕擦到陆骥的脸,只觉得滚烫异常,也不知道是因为这家伙本来就出汗热的还是因为激动害羞。方采蘩举帕轻轻擦拭着,从额头一直擦到脖子。两个人的脸靠得很近,呼吸相闻,方采蘩脸上发烫,浑身都要烧起来了。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似乎只是顷刻间,方采蘩终于替陆骥擦干了脸上的汗,她强压下心头激荡,拍了拍陆骥的肩道:“好了,快走吧。”
此后两个人沉默了一阵子,然后陆骥道:“奔波了这么久,我肚子都有些饿了,蘩姐儿,这时候眼前若是能有你做的那个蛋卷,保证十盘二十盘我都吃得下。”
瞧这人这思维跳跃地,自己心急如焚去寻人,这家伙竟然想到了吃,方采蘩一边腹诽一边道:“你就那么喜欢吃那个啊,这个容易,只要我娘和弟弟妹妹都平安无事,我过两日就给你做,保准让你吃个够。”
不想陆骥却道:“算了你还是别做吧,你看我上次吃了两个就心心念念了那么久,若是一次吃个够,不得念叨一辈子,你又不能一辈子做给我吃。”
这面瘫真不是一般的狡猾,难怪他忽然就巴巴地说到蛋卷上头来了,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呢!陆骥你只有十六岁啊,怎么就那么有心计呢?你这样子,姐都开始怀疑你是不是于寡妇那种鲁莽憨直的娘生出来的了。
不就是想探明自己的心意嘛,腹诽归腹诽,下定了决心的方采蘩还是毫不犹豫地道:“我为什么不能一辈子做给你吃啊。”“你,蘩姐儿你是说你愿意一辈子做菜给我吃?”方采蘩话音刚落陆骥就欣喜不已地道。
虽然有些害羞,方采蘩还是轻轻地嗯了一声。陆骥颤声道:“好,蘩姐儿,记着你自己说过的话。”如果声音也是有形可感的话,陆骥这句话一定是粉红色的心形泡泡形状。“嗯。”方采蘩提高了声音。
此后陆骥简直要飞起来了,脚步比之前明显快了许多,少年的喘息声明显变得粗重起来,显然陆骥这是拼尽全力在赶路。眼看着再拐个小弯就要到方家了,树影重重处忽然闪出一个人,来人开口道:“大郎,方家大姑娘这是伤到了脚走不得路了,怎么自己不走要你背着?”
是于寡妇!听清来人声音,方采蘩不由心头发憷身子僵硬,陆骥也停下了脚步。
方采蘩硬着头皮羞赧地解释道:“呃,不是,婶子,这不是我又累又吓走不快,又想快点回来找我娘他们,陆骥就好心背着我赶路。”她解释完又小声对陆骥道:“陆骥,我家快到了,你放我下来吧。”
陆骥却没有将方采蘩放下,而是道:“娘您怎么在这里,你让二郎和骐姐儿两个人在家,万一贼子再杀个回马枪可如何是好?”
于寡妇淡淡地道:“我人虽然站在这里,可一直在看着对面,有什么人靠近咱们家能不知道。大郎,你耳朵是聋了不成,方家大姐儿要你放她下来你没听到?”
陆骥将方采蘩放下。于寡妇对方采蘩道:“方家大姐儿,我家大郎救你不过是基于侠义之道,你千万不要多想。回头别又告诉你那娘,使得她到时候又提着东西上门来道谢,然后弄得大家都不好看。”
方采蘩羞愤不已,虽然知道自己要想和陆骥走到一起,就不能激怒于寡妇,然而她就是忍不住,终究还是不卑不亢地道:“婶子,今晚若没有陆骥,我兴许这会子已然不在人世了。这样的救命大恩,我是永生难忘的,又怎么能不告诉我娘呢?至于我娘要不要感谢陆骥,怎样感谢陆骥,那不是我能替她决定的。”
陆骥生气地道:“娘您怎么能这样,明知道蘩姐儿和她娘弟弟妹妹分散开了,这会子急得要命,您居然堵住人家说这些话。”
于寡妇哼了一声:“有什么好急的,她娘和她弟弟妹妹都好好地,我方才从那边过来,听到他们又哭又叫地。”于寡妇本就一直关注着对门方家的情况,然后胡氏又呼天抢地大声呼喊着儿女的名字疯了一般地寻找,动静弄得那么大,她不可能不听到。
胡氏找到方采菱和方志远之后,一家子又哭又笑地说个不停,倒让于寡妇知道了自家儿子去救方采蘩了,知道儿子的身手她却是一点都不担心。
“谢天谢地,她们都没事!”方采蘩喜极而泣,立马将方才对于寡妇的不满忘记了,诚心诚意地道,“谢谢婶子您告诉我这个好消息。”
于寡妇冷冷地道:“我不需要你道谢。你要是真想谢我们家大郎,就别跟你娘说这一路上是我们大郎背着你走回来的。到那时只怕你那娘不但不会感谢我们大郎,兴许还会挥着棒子揍他。”
好吧,最了解你的可能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对头,方采蘩不得不承认于寡妇对自家老娘的推测很准确。
于寡妇又道:“方家大姐儿,虽然我家大郎背着你走是事急从权,然而这样的举措到底是太不合适。你尚未许人家,我们大郎将来也还要娶媳妇,大家的名声都很要紧。所幸这深更半夜地没人瞧见,咱们自己遮掩一下就好了。”
陆骥愤然道:“娘你胡说什么,这不怪蘩姐儿,是我硬要背着她走的!你也知道事急从权,这黑灯瞎火地,她一个弱女子今晚受了那么大的惊吓,又要急着赶路,我背背她怎么了?咱们又不是那些假道学酸夫子,哪有那么多讲究!”
于寡妇咬牙:“蠢货!你是男子,这事儿传扬出去对你影响不大,可对女子呢?人家会怎么说方家大姐儿?胡氏婆娘不撕了你才怪!方家大姐儿,你是聪明人,该知道婶子说话虽然不好听,但瞒着这事还真的是为你好。”
方采蘩道:“婶子我明白。”于寡妇道:“你明白就好,你娘和郭山两口子拿着家伙什过来寻你了,就在前头不远处,你赶紧过去跟他们汇合吧。我和我们大郎就回家了。”
方采蘩点头。陆骥却不同意,非要将方采蘩交到胡氏手里才放心。于寡妇无奈,只好再次隐身在暗处。果然前头胡氏和郭山夫妇带着方采蘩方志远拿着柴刀顶门杠过来了。方采蘩老远就大喊着奔了过去,胡氏见闺女安然无恙,欣喜万分,她本来就受伤不轻,激动得差点又晕了过去,方采菱和方志远也抱着方采蘩又哭又叫。
☆、第43章 酬谢
胡氏已经从方采菱嘴里知道陆骥去找自家闺女了,如今见她平安无事地回来,甚至连背上的包袱都没丢,就知道是陆骥打跑了那三个贼子救了自己闺女,自然是忙不迭地向他道谢,陆骥连说不用。
胡氏又咬牙切齿地问那三个歹人的下落,陆骥说那三人见不是自己的对手就跑了。胡氏心里很是遗憾,心想那些天杀的若是能被一个个打死就好,即便不打死他们,捉住了送官府也不错。但她心头的这点遗憾转瞬就消散了,毕竟遇上这么大的事情居然能一家子都好好地活着,其他的事情又有什么奢求的呢
陆骥因为于寡妇在暗处盯着,借口担心自家人,跟着就回了家。郭山两口子也担心家中情况,打算悄悄回村去看看。郭山劝胡氏还是带着儿女先去那废弃的红薯窖里躲到天亮,先别回家,谁知道那些贼子会不会再来。
郭山又叮嘱方采蘩,说胡氏受的伤不轻,原先不过是牵挂着她强撑着,让她好生照顾着,天一亮还是赶紧去城里找郎中看看。方采蘩含泪点头。
因为郭家洼村民有了防范,里正统一调度青壮年,妄图抢劫歹人们根本没占到什么便宜。等郭山两口子回到村里的时候,歹人们已然撤退得干干净净。村里财产损失不大,人员伤亡免不了,好在没死人。重伤七八个,轻伤的十好几个。
歹人却给打死了一个,但歹人临走时愣是将同伴的尸体抢回带走了。郭家洼不远处就是江边,歹人们呼啸着上船划过了对岸。郭家洼人只图自保,倒也没有追赶,结果因为没有捉到一个活口,第二日去报官的时候,捕头根本找不到什么线索。
歹人当中确实有人说话的口音和遭灾那几个州府的方言类似,然而也有带其他地方口音的,瞧着倒似乎是好些不同地方的人拼凑起来的一般。只是这些人为何要跑来打劫丝毫不富裕的郭家洼,实在是叫人费解。
因为没有死人,损失不算大,线索又太少,小小县衙人手有限,即便是想追查贼子也是有心无力。这桩公案就此搁置起来,直到几年后搬到了京都方采蘩才彻底弄明白事情的原委。
虽然胡氏所受的伤不轻,然而因为担心贼人会再来,一家子还是忍受着寒冷,躲在那废弃的红薯窖里一直捱到了天亮。天刚一亮,方家一家人就回到家胡乱梳洗。
胡氏的身体情况,最好是能坐车去城里,然而郭家洼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实在是不好去找郭老黑租用他家的牛车了。方采蘩正发愁,郭山来了,说自己己然和郭老黑说好了,请他用牛车送胡氏以及向氏去城里寻郎中。
昨晚郭山夫妇虽然没在,但他家因为在村子最中间,财物倒是没受任何损失,就是他的大儿子受了点伤。郭老黑家被抢了,财产损失在村里算是比较多的,米氏也受了伤,正好郭老黑可以送三个妇人一道去城里医治。
然而方家到底还是没坐郭老黑的车,因为县太爷娘子罗氏亲自坐着马车来接人了。罗氏一个劲儿地自责,说自己若是早帮着胡氏搬家,她娘儿几个哪里会遭那么大的罪。又说幸好他们一家子无大碍,不然她夫妻都不知道怎么面对方修文了。
胡氏羞愧地连连摆手,说这事哪能怪别人,都是自己太过大意。老牛头和罗氏可是都早早地劝她搬家,是她固执己见,非要忙过这几天。所幸老天保佑,孩子们都没事,不然她也别活了。
经过这次惨痛教训,胡氏已经下定决心,此后一家子再不在郭家洼这里住了。她心里甚至在想,如果前夫在年前再派人来接,自己立马就带着孩子们去潭阳州府。在人生安全面前,和老东西的恩怨算什么呀。
到了县城,罗氏亲自陪着胡氏去了城里最好的郎中那里抓药,郎中给胡氏仔细诊脉之后,说她内脏有些受损,得安心调养半个月,切勿操劳。罗氏建议胡氏索性将铺子关了,安心养身子,胡氏稍加犹豫后就同意了。
罗氏又派自己的陪嫁妈妈带着人帮着方家搬家,因为人手够,方家的东西基本上都搬来了,连同那些鸡鸭。东西搬来后,那管家妈妈又指挥着将铺子后院上下打扫干净,床铺什么的都铺得整整齐齐,弄得方家姐妹不住嘴地对罗氏与那妈妈说着感谢的话。
铺子后院灶是现成的,柴火炭火也都搬来了,方采蘩跟着就给老娘熬起了药。晚上一家子吃完了饭,方采蘩伺候着胡氏躺下,方采菱则在堂屋和方志远一道洗脚。见只有娘儿两个,方采蘩忙压低声音道:“娘,我跟您说件事,别叫我妹妹和远哥儿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