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看了一阵,然后问道:“三妹妹院子里的,还是新来的,咱们家什么时候又买了人进来?”明氏忙解释道:“不是,小的是三姑娘在溦州那边早就买下的,这不之前在溦州的铺子里做事,前些日子才到京里。”
青年道:“溦州,铺子里做事,你姓什么?”明氏道:“小人姓范。”青年皱眉:“姓范。嗯,范氏你跟着爷过来,爷有话问你。”青年说完就走。
明氏懵了,跪在地上半天不动。小厮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还不跟上,想死了不成!”明氏一个激灵,慌忙爬起来跟在青年身后,心里却七上八下的。一会儿想着是不是方家大肆寻找自己的事情青年知道了,然后怀疑到自己身上。一会儿想着三姑娘的亲娘和这位二爷的亲娘素来不和,溦州那边的铺子是三姑娘管着,二爷是不是想查一查。
前一种似乎不太可能,京里这些人又没见过自己,况且王府和方家似乎也没什么来往。后一种的可能性比较大,自己稍后要怎么应对,才能既不出卖三姑娘又能不激怒二爷。明氏脑子里飞快转悠的功夫,几个人已经走进了青年的院子。
“去门口守着,不要叫人靠近。”青年吩咐小厮守在书房门口,然后招手喊明氏进去。小厮嘴角抽搐,完了,他家爷自从那日看到了方大姑娘的模样之后,这几日一直念叨着错失了美人,心情很差。屋里那些莺莺燕燕碰都没碰,八成是憋久了就生冷不忌起来,一碰上个有几分姿色的就想往身边拉。
明氏低头走进书房之后,神经高度紧绷,脑子里飞快地设计着如何完美地应对这场危机。青年却拉开书桌抽屉,在里面翻了一通后抽出一张发黄的纸张,然后在那纸张和明氏之间反复来回地看,最后嘴角弯了弯,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
“范氏,你果真姓范吗?”青年的声音很是漫不经心,明氏却心头发凉,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人果真在怀疑自己的身份。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生死关头她反倒变得异常冷静起来,立马摆出一副惊诧的模样道:“自然是姓范,不信爷可以去问三姑娘。”
青年哂笑:“问她,她知道什么,不过一个自诩聪明的草包罢了。”明氏正待辩解,青年又闲闲地道:“不过你说你姓范,也不是不可以。你那爹不要你了,你可不就只能随你娘姓了。”
明氏心头又挨了一记重锤,这人竟然连这个都清楚!此时的她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当初怎么会想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然后一头扎进京城来送死呢?
然而她这个人素来是不到最后一步绝不轻言放弃,只要有一口气在,她就要搏一搏的。仗着青年之前没见过自己,此刻应该是在用言语诈自己主动承认,明氏强撑着辩解道:“不,不是,二爷,小人爹娘都不在人世了,小人本就是姓范的,不知二爷为何要对小人说这样的话。”
青年讥讽地笑:“果真是连杀四人逃走的妇人,这份沉着冷静的劲儿连爷都自愧弗如。明氏,看看这样东西你还要死不承认吗?”青年说完轻飘飘地甩过那张发黄的纸片。
明氏被青年的话差点吓得瘫在地上,纸片飘飘悠悠落到了她身边,她一把捞起来看了看,才发现那竟是当年官府所发的海捕文书,上头有她的画像。虽然五官有些走样,但还是像了七八成。
然而明氏还是习惯性地负隅顽抗,指着那画像强辩道:“小的就说二爷为什么对小的说出这么奇怪的话来,原来是因为这个东西。这画上的女子跟小的只是有些像而已,仔细看根本就不是小的啊。”
青年哼了一声:“果真如此,那你敢不敢你随爷去一趟方侍郎府上,让他们家的人辨认辨认?”见明氏犹自不肯承认,青年至于失去了耐性,猛然一巴掌拍在书桌上,厉声道:“好你个明氏,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非要爷拉你去刑部?”
这下明氏终于撑不住了,一下软倒在地,砰砰砰地冲青年不住磕头,哭道:“二爷救命,千万不能送小人去刑部,更不能去方家,小的求您了!”
青年不做声,看着明氏将自己光洁的额头磕得青肿之后才淡淡地道:“起来吧,只要你能在方采蘩出嫁之前帮爷将她弄到手,爷保你无事。”
明氏懵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惊道:“蘩姐儿,你,二爷你看上了胡氏贱人那大闺女?”青年点头。明氏恍然大悟,跟着又不解道:“凭二爷的出身,既然看上了那丫头,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求娶。您若是求娶,他方家哪有不答应的。”
青年不出声,他本就为自己错过良机而懊恼,脸色不由有些难看。明氏却理解错了,笑道:“瞧小人这话说的,二爷金枝玉叶,方采蘩这样乡下长大的丫头哪配做您的正头夫人,二爷不过是想玩玩她而已。”
青年不置可否,明氏却心思活泛起来了。心想有了这位爷的庇护,自己往后可以光明正大地借助他的势力对付方家了。胡氏贱人不是将她的闺女看得眼珠子一般吗?若是她的闺女被人肆意玩弄之后又像破抹布一般的丢弃,她将会多么痛苦。
还有范氏老虔婆,孙子就是她的命根子,若是能借助二爷的力量弄死方志远那个兔崽子,不就等于要了范氏的老命。还有方采菱,胡氏……不着急,一个一个地来,她要弄得方修文最后孤家寡人一个,然后再慢慢折磨死他。
明氏正愉快地畅想着,却听到青年道:“我知道你一心对付方家,想置他们家的人于死地,上次方家的马车遇到疯牛听说也是你替我妹子想出来的法子。然而现在我郑重警告你,对付方家可以,但不能害死方采蘩,我要的是完好无损的方采蘩,明白吗?如果你敢私下里玩花样,爷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到时候别指望三姑娘能保住你。”
青年神色安详,语气也是轻飘飘地,然而对上他似乎毫无波澜的眼神,明氏却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然后重重点头:“是,小的明白。只是三姑娘一心弄死方采蘩,她若是再起心思,小人根本拦不住啊。”
青年道:“这个不用你操心,我自会让她打消害死方采蘩的念头。”明氏迟疑了一下,又道:“方采蘩如今可是朝中三品大员的闺女,等闲不会出府,就是出来了也是带着丫头婆子,想悄悄将她弄到手,实在是太难了。”
青年叹息道:“这个我也明白,不然爷也不会找你了。我在寻找机会,可能需要你的配合,你到时候只管听从吩咐就是了。记着,这事不能告诉三姑娘,府里别的人也不能说,记住了吗?”
明氏点头,然后为难地道:“只是方家眼下在四处找搜寻小人,小人不能出府,可又不能对三姑娘明说。小人怕她哪一日非要带着小的出……”青年打断道:“不用说我明白。你放心,我会安排的,保准没人会叫你出府的。”明氏这才放了心。
申衡和雷三姑娘的亲事定了下来,雷三姑娘的伤口也恢复得很快,已然能下床随意走动了。申家再次说要她母女搬去自家,雷大太太不想和吕氏多打交道,就说闺女和申衡定了亲,这还没过门不好住到他家去。
弄得申衡想探望一下未婚妻,还得通过陆骥这个好哥们。这不陆骥从营中出来往家赶,半道上就被申衡拦住了,陆骥问他有何事,申衡摆出理直气壮的模样道:“这不我家祖母听说英姐儿所用的冰肌膏快完了,特地找人弄了一瓶子让我送去。”
陆骥撇嘴:“少骗人,若真是你家祖母吩咐的,你早光明正大地自己去方家了,用得着巴巴地在这等着我?”借口被拆穿,申衡脸上有些挂不住,羞恼地道:“你自己和方家对门对面地住着,随时都能去方家找方家大姑娘,我去看一回就不行啊!”
陆骥笑:“谁说不行啊,你看就光明正大地看,偏要找什么借口,我又不是长辈,你犯得着找理由骗我吗?”他这么一说,申衡自己都觉得好笑,确实是这样,大自己真是多虑了。
申衡跟着陆骥这个“惯犯”,果然很容易就捞到了和未婚妻单独说话的机会。陆骥将人带到方家的花园子后这样交代:“稍后蘩姐儿会带着雷三姑娘过来,到时候你们去那边的水榭说话,我和蘩姐儿就在这夹竹桃从边给你们把风。有什么话就快点说,拖久了我怕方家婶子或者雷家大太太会寻来。”申衡点头表示明白。
果然不多久,方采蘩就带着雷三姑娘来了,四个人立时两两分开。雷三姑娘因为是头一回和未婚夫这样子在一起,神色很不自然,申衡也一样。两个人视线交接后又立马分开,耳根都有些红,一旁的方采蘩看得暗笑。
陆骥却是轻车熟路,等对申衡和雷三姑娘一走开,方采蘩的手就被他紧紧抓在,然后被拖到树下的石凳上坐好。
方采蘩坐得离他远了一些,道:“你怎么会跟申衡一道啊,明明你回家的路跟他那边隔得远,是他主动来找你还是你喊的他?”陆骥道:“我怎么会去喊他,是他自己想看看雷姑娘,特地在路上堵我的。”说完将申衡当时所说的话说给方采蘩听。
方采蘩吃吃地笑:“看来这申衡对英姐儿还是很上心的嘛,我本来还担心他们这种长辈一手包办的亲事,两个人觉得别扭,感情可能难以融洽,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陆骥道:“看得出来衡哥儿对雷姑娘还是挺中意的,你又说雷姑娘也觉着申衡不错,所以根本就不必担心他们的感情。当然他们就是相处得再融洽肯定也赶不上咱们两个之间,有人可是为了我连一辈子不嫁人的话都说出来了!”
方采蘩脸一红,斜睇着陆骥道:“哼,也不知是谁,放着朝中三品大员家的千金不娶,非要嚷嚷着去寻一个乡野丫头!”陆骥被抢白了却丝毫不恼,咧着嘴洋洋得意地道:“谁叫我被那乡野丫头勾得失了魂,娶不到她我就一辈子都会失魂落魄生无可恋呢?”
方采蘩佯装生气:“一边去,说得我像个妖精一般!”“真好看,我的蘩姐儿怎么样都好看,可不就是妖精。”陆骥为未婚妻宜喜宜嗔的娇态所惑,凑过去一把搂住方采蘩作势又想让她坐到自己膝盖上,却被方采蘩奋力挣脱开了。
“你这个家伙,你还当这是在水榭里头呢,光天化日之下,万一叫人瞧见,羞死个人!”方采蘩一边说一边坐得离陆骥越加远。陆骥还是那句话:“怕什么,有人来我老远就能听见的,再说你的丫头哪回不是在园子门口不远处把风啊。”
可这回方采蘩是怎么也不肯配合了,她脸一板,瞪着陆骥道:“陆大郎,你好大的胆子,连夫子的话都敢不听了,再胡闹,罚你抄一百篇《孙子兵法》!”
陆骥愣了一下,跟着噗嗤笑出了声,举手做求饶状道:“方夫子,弟子知错,请您不要责罚弟子。”方采蘩傲娇地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夫子原谅你了。好好地坐在那边别乱动,老老实实地接受夫子的盘问。”
陆骥强忍着笑,正襟危坐,一副乖乖学生的模样。方采蘩道:“我问你,这阵子你在营中找你比试的人还有那么多吗?”陆骥道:“没有了,自从那次弟子修理了那几个勋贵子弟后,来挑战弟子的人就没什么了。即便来找弟子切磋,也都会事先说明是请教,请弟子手下留情。”
方采蘩点头,又问道:“那你手下那些将士,如今可都是真心服你的管理了?”陆骥点头:“弟子充分贯彻执行了夫子所教的那些恩威并施的措施,将手下一干人等驯得服服帖帖地,夫子真是英明,弟子佩服得五体投地。”方采蘩点头:“孺子可教,吾心甚慰。”
两个人一本正经地演着戏,然后方采蘩终于绷不住笑了场,她这边笑得花枝乱颤,梨涡深陷,那边陆骥却被她贝齿轻咬的樱唇深深吸引,情不自禁地越靠越近。奈何他的双手才刚伸出,方采蘩就猛然站起避到一边,然后伸出纤长的手指指着他道:“真是个经不起表扬的家伙,才刚夸了你两句,这转眼间就老病复发了。”
这丫头,警惕性还真高。陆骥悻悻然缩回了手,幽怨地道“真狠心,拉拉手都不行吗?”方采蘩坚决摇头:“今日在外头,就是不行。”陆骥叹了口气,道:“早知道就不该让申衡他们去水榭了,嘿,帮了别人苦了自己,真不划算。”
方采蘩白了他一眼:“你这人怎么老想着那样子,咱们就这么坐着说说话,替申衡和英姐儿把着风不好吗?等英姐儿养好了伤,就会回潭阳去,人家两个可是会好几个月见不着的呀。”
陆骥闷声道:“你不说这个还好,你一说我就气不平。明明咱们先定的亲,咱们两个的年岁也比他们两个大,可临了人家的婚期定在今年腊月,而咱们却要到明年二月。你说当初两家大人怎么就非要等到明年开春,放在今年多好。”
方采蘩道:“那多仓促,家具呀嫁妆呀什么的准备,哪里来得及。”陆骥道:“什么来不及,人家雷家都来得及,为什么你们家就来不及,再说我们家又不要求你们家多多地给你准备嫁妆。”
方采蘩气道:“雷家这是没法子,申衡明年就会去下面卫所历练,不成亲英姐儿怎么好跟着他一道去。咱们又不急,何必弄得那么仓促。”
陆骥嘀咕道:“谁说咱们不急,我巴不得明日就娶你过门。省得为了见你一面,日日忍受你娘审视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