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眼前男子的身份应该不难猜了。秦蔚澜心道。瞧着他刚才飞身而来的轻功,绝绝上乘,而且也是老练的唐门功法。眼下这样不藏不掖的站在他面前,他才知道,为何前些日子瞧着这人如此不顺眼,又说不上来。
擅武者藏拙,难也。
那些年岁月里练出来的深入骨髓的本事,要装出一副不会的样子,怎么都是古古怪怪的。
那男子。秦蔚澜猜他是承宵。似乎也在打量他,掂他的水平。
“回去吧,太晚得罚。”秦蔚澜开口低声道。
那人不愿意回答他。把弄着手上的弩弓,按了一个什么开关,弩身弹出了一内匣,他从中抽出了一把小臂长的短刀,竹制柄把,刀刃泛着月兰色的光,磨得锋利。
他持着刀朝秦蔚澜迎了上去。二人缠斗得难舍难分。
快。实在是快。准,揪其破绽。
秦蔚澜身体内的血液沸腾起来,先前手上的伤口又崩裂开。许久没有遇上这样旗鼓相当的对手。他一身老练的功夫,轻功走的是唐门的,现在这一招一式,倒是有点丐帮或是少林棍棒类兵器的意思。
将短刃与棍法相结合,倒是十分新鲜。不拘泥与重伤对手,而是尽量压制,以消磨其耐力,暴露弱点。
秦蔚澜心知这样的套路并不好破。自己擅长的长枪、剑一类的,几乎都是直指要害,遇上这样的,多半要吃亏。
间隙瞥了君霓所在位置一眼,犹豫要不要让她支援,谁知道对方的刀刃几乎就要擦到他的眼。匆匆侧身一避,便是被他一个扫腿踢倒,跪在地上。
对方再一个突刺,也许秦蔚澜,就要死在这了。也就是在这时,他被挡了下来。
是君霓用弩机挡下了他的攻击。
仰头看着她,秦蔚澜的眼神闪过一丝难以言抒的思绪。
对方看到是君霓,生生收住了攻势。也就是这个片刻,君霓长手一伸,掏出了他衣襟中的口袋。
那人一惊,再探衣襟,发现东西被摸走了,等他再回过神来之前,君霓已经退远。而秦蔚澜见东西已经到手,也是一个翻身,操起武器迎上。
奇怪的是,那人知道是君霓夺了他的东西,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朝着她去。最后一瞥秦蔚澜,手中出现一枚弹丸,往地上一掷,四处烟雾弥漫。
知道他是要脱身,君霓咬了咬牙。这人与刚才带走唐珺的晴仙,肯定是相识的。得让他把人还回来才好。可万万别又被下什么不知名的药了。
她把手中的口袋丢给秦蔚澜,还未等秦蔚澜开口,挥开迷障,运功追上那个已经逃走的人。
“拿好了!”空气中最后留下的,便是她这句话。
飞驰的山崖上,君霓紧跟着。这人似乎对唐家堡诸山崖地势极为熟悉。再往前走一段,便要靠近边界的瞭望塔楼了。
自然是想办法拦着他问个清楚,于是将带有牵绳的弩箭朝前方射出去,钉着了山石,另一手一拽而跃起,抓着绳一荡,落在了那人面前。
“你究竟是何人?”她一步步走进,炯炯的目光,而他却在闪躲的后退。二人此时又斗在一起。
并不是要与他争个你死我活,只是······只是要确认一些什么罢了。趁其不备,袭上了他的面纱。
一同被撤下的,除了面纱,还有张如纸般薄薄的面皮。
而眼前的这张面容,是君霓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出现在此处的。
与记忆中不太一样了。曾经平和温暖的面容,多了一些棱角。甚至有眼下,还多了一道不大不小的刀疤痕。眼神中那种温柔,变成了拒人千里之外的警戒和冷然。
记忆中师兄的样子,竟然在这样意外的时刻重迭在一起。
秦蔚澜一动身,腿上的疼像是要往骨头里钻似的。手中依旧是攒着那口袋,还是咬着牙站了起来。
君霓想必是追着那人去了。他想了想,还是不等她回来了。
踉跄走到山洞口,从腰兜中掏出火折擦亮,打量起来。这洞不深,刚及他头顶还余一些,滴滴答答水珠落在他头顶,距离约莫十步的地方,赫然出现一道紧闭的石门。摸索着在门旁边找到个小缺口,约莫手指头的粗细。
他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玄冥指环,原来是个钥匙!急匆匆地把指环倒出来,确认无误后,将它按到了缺口中。
“吧嗒”指环被吸了上去。紧接着轰鸣声起,藏在石壁中的机关作响,他的心也跟着疯狂跳动了起来。
“师······师兄”君霓缓缓开口,唤着面前的唐陌。
他似乎是瘦了些,往昔藏着和煦笑意的眼神,变得疏离而冷漠,若非是看到了君霓,想必更不会有一丝波澜。眼角下的那道刀痕,像是狠狠地把他与过去斩断。
这些都在告诉她,他早已不是从前样子。
撕下的假面,被她攒在手中。犹豫地往前走两步,惹得他连连后退。
“别过来!”他冷漠地拒绝着她,声音中有一丝慌乱和颤抖。
早在知道自己要潜入唐门之前,不是没有担忧过,此行会遇上她。是的。除去忧虑,却又暗自窃喜,这样盘旋心间数载,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的面容,能够再与她相见。
就在眼前。
“师兄······你可是······”她开口:“你可是·····还恨着我?”
“不!”他猛然看她。这个少年时代,总是跟在身后的女孩儿,现在早已出落成这般娇俏模样。
这段时间,最让他煎熬的,不是对唐门众人的憎恶厌恨,也不是费尽心思的装扮成另一人。而是忍住无数次的冲动,想要告诉她,他的真实身份。
时间就像断云崖间躺着的江水一般,不息向前。带走他的青涩,抹去他在唐门的美好回忆。但是却没有带走属于她的那些美好特质。
干净,动容。
每一个无数溅满鲜血,手起刀落的夜,都会一闪而过这样见不得光的,残存的美好的遐思。
“我从未恨过你。”他断然道。
她的声音颤抖而清脆:“那······为何师兄假扮做他人,都不愿再与我相认?”
“若是你说的是当年我被逐出唐门一事,你大可不逼放在心上。书库的书,我同你一样是监守自盗,当罚是应该。唐高裘之子杀我老父,逼得我母亲改嫁…我入唐门的理由与你不同。”
“所以······不必再愧疚。”他继续道:“被逐出唐门是我自作自受。”
原来!竟是有这么多她不知道的事!
只是觉得心口狠狠的被揪疼。年幼的她,他是亲密的长辈,是优秀的榜样,甚至还是在这个严苛的师门中,为数不多的能感受的温暖。
三言两语,便同她对他的记忆,做了了断。
“从今往后,也不必再记得我。”他狠着心说出这样的话:“唐陌这个名字,所有人也不需要再回忆起了。”
“或许······以后重逢之时······兵刃相见,我亦不会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