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是在求我,放了你一马?”唐陌反问道,刚才他说的那番话,听在心中不是没有触动。
徐豹笑了,摇头。
“我知晓阁中规矩。若是这个任务必须完成,执行者失败了,也一定会是有替补的。我若是死了,那就是必须让我死。”
“我只是,劝你也给自己积几分功德。”
听到此处,唐陌心中更是讶异。竟然会是有这样一天,这样一个奸诈凶狠之人,轮得到他劝他行善。
午夜梦回,他也曾梦见过那些死在他刀下的魂。偶尔跟韩霁月说起,她笑着告诉他,天罗卫中的每一人,多多少少都是会梦见过的。
当首领命令他回到唐门执行任务之时,原本以为自己心中还是会有芥蒂,但,真正重新回到唐家堡的那刻,心中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仇,那些怨,都只剩下了怀念。
尽管不愿承认,但是比起天罗卫,他更觉得唐门像家。
刻板守旧的长辈,活泼可爱的师弟师妹,川蜀热辣的炙夏和瑟寒的阴冬······虽然那个时候自己天天只想着复仇,想尽办法偷学唐门所有的秘典。但是至少那时候不知道他身世的那些唐门人,对他,倒真的像是家人一般。
更何况,又见到了她。
心中浮现哀悯。他后悔自己离开了唐门,现在又后悔曾在天罗卫做的每一件事。他忽然觉得,自己与这徐豹,又有什么区别呢?
因果缘由,无穷尽也。怕是在死前的最后时刻,都是在后悔的。
“就像你说的。我若是不杀你,也一定会有其他人索你的命。”唐陌终于是开口说道。
轮到徐豹惊讶了。他原本以为今日,是真的要死在这人手下,到没想到刚才那一番话,还是打动了他。
“我不杀你,不是因为怜悯你。”唐陌冷冷剐他一眼,又继续道:
“而是从今日起,是恕,还是杀,都由我自己决定。”
他心中做了决定,深深看他一眼:“自求多福吧。”
徐豹看着他转身,离开了院落。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
“歇够了,柴还没砍完呢。”徐豹自言自语,站了起来拍拍裤子,操起斧头继续他的活。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的片段,好像他很小很小的时候,也曾经这样看自己娘在院子里劈柴,然后目送着他爹背着一大垛砍好的柴到集市卖。
就这样,从正午,又一直忙到了太阳快落山,终于是将这些柴火都劈好了。待会儿好跟觉慧大师邀功了,他想着,直起背伸了伸懒腰。
或许是天快黑了,他才发现院子门口又出现了一人。蒙着半张脸,静静地看着他,自身后抽出兵刃。
“唉?唐陌你怎么·····”话音还未落,徐豹的头已经落到了地上,腥血喷溅而出,他的尸首,就这样直愣愣倒下,压垮了辛辛苦苦堆起来的那一垛柴。
忽然下起了雪,洋洋洒洒,又是鹅絮纷飞的夜。
收了手中的流星链刃,纵身一跃,飞到了寺庙后的荒林中,融入了黑夜里。将面上的脸皮撕下,随手一掷,再无用处的伪装渐渐被飘雪掩盖。雪中翻飞的身影,与面容一样,如此令人难忘。
回到了天罗卫中,唐陌站在殿内大堂,看着正面石壁上那只红黑相间的巨龙出神。
他想,这龙无龙貌,倒不如说是阴长的鬼蛇,就像是晦暗一面,根长在人性深处。从未像现在这一刻如此打量过这巨物,五味陈杂。
空无一人,只有他。仿佛是面对自己的心魔。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单跪作揖。
“首领。”
“嗯。”高宣不缓不急地应了一声,走过他,端坐到了巨龙下的椅座。
“你可总算是回来了。事情办得如何?”
“回禀首领。”唐陌回答道,将先前编排好的措辞道出:“徐豹已死。属下无能,玉玺被徐豹所夺,现在·····也不知道下落在何方。”
出乎意料,高宣的面上居然毫无怒意,甚至嘴角还喏了笑意:“你们一个个的,真当我是傻子么?”
唐陌的面上虽是没有反应,心底却是掠过慌乱。
“还有,我想,这徐豹大概也并非死在你手之下吧?”
他放走了徐豹没错,但是听高宣这么说,心知徐豹怕还是死了,看来在他走之后,还有其他人除了他的。
终究是逃不过一个死。
高宣看到他脸上的波动,深意笑笑:“不过,这任务倒是还算做的不错。东西也去到了该去人之手上。”
唐陌眉毛一皱,未能等到预料中的责罚。原本以为,交代他这个任务,多半是要将玉玺拿到手才是。
“唐陌,你入我天罗卫时间与其他人相比虽不长,但武学精高,天赋过人,仍旧将你划为鬼支,那便是欣赏你的。”
“这徐豹由谁所杀,我其实并不关心。但依旧是要提醒你······”
“我天罗卫,不会容下有二心的不忠不义之徒,那些个小心思,根本不值一提。否则徐豹和他那三个兄弟,就是下场。”
唐陌心一沉,面上不露波澜神色,微微颔首:“弟子明白。”
“行了。你也是辛苦波折。准你一月的休沐之期。冬至之后再回阁中报道吧。”
他领命退下。才是抬起头看那高宣一眼。
这天下第一宦臣,生了一副半男不女的阴性皮相,喏着隐隐笑意,就是这么看着他,仿佛在看一只蚂蚁。将他人命运紧攒握于手中,想必就是能有这般无上快感吧。
唐陌心中的杀意,从未如此浓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