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试图帮她撕开背上衣衫,然而那布料沾了水和血,越发的柔韧,他只撕不破。如意便指了指腰上短刀。
二郎用短刀将她肩头衣服割开,只见一片血肉模糊,那箭头似已没入肉中。他不由就紧绷起来,顿了一顿,才握住箭杆。
道,“阿姐,我有话很说——”
如意不由凝神去听,二郎便在此刻猛的用力,将那箭一举拔出。如意不由闷哼了一声,疼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片刻后才能凝聚起力气,问,“……□□了吗?”
二郎声音哑了哑,才道,“……箭头留在里头了。”
如意想安慰他——中箭后肌肉咬得紧,原本就不容易□□,这须怪不得二郎。只要找到大夫割开伤口,把箭头剜出来就好。然而她疼的说不出话来,只能言简意赅,“先找翟姑姑。”
他们进了村子,敲开一户人家的门。
有年老的妇人戒备的给他们敞开一条缝隙,见是一双白净美貌得近乎耀眼的年轻男女,脸上戒备才略松懈了些。又见他们满身泥泞血污,不由有些迟疑。二郎忙叫“婶婶”,那妇人手上便顿了一顿,有些不忍心将他拒之门外了。
二郎这才道,“我们是来寻亲戚的。家婆姓翟,早年在富贵人家当奶娘,后来那家的姑娘入宫成了皇妃。家婆有个侄儿住在横陂,婶婶是否知道这家人住哪里?”
他见那妇人审视着如意,便放柔了声音哀求,“我们路上遇了盗贼,我阿姐受了伤。婶婶帮帮我们吧……”
他生来便高高在上,不曾用这么示弱的声音和人说过话,甚或该说他从小到大就没哀求过什么人——但眼下的处境却令他很快便无师自通。
那妇人这迟疑才道,“向里走七八户有扇朱漆门,那家女人姓钱,似乎在宫里边儿有亲戚。你去问问是不是……”
二郎还待再请求,那妇人已不由分说的锁上了门。
如意已经越来越难保持清醒。
待找到那妇人所说的朱漆门时,她终于抓不住二郎的衣襟,身体向下滑去。二郎慌忙抱住她,叫,“阿姐。”如意只无力的攀着他的衣袖,草草摇头。她呼吸略急促,已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下意识的蜷缩着,整个人都在发抖。脸上半分血色都无了。
二郎只能将她抱住,靠在怀里,匆匆砸门。
他本听见里头有男女抱怨和责骂声,可一敲门里头便静若无人。他便唤道,“翟姑姑。”
果然他这么一叫,便听里头传出脚步声。不多时便有人挑开门闩,“吱——”的一声将门拉开。一个五十几岁的妇人从门后探头出来。
这家日子显然比旁家更宽裕些,故而门□□院被搜刮打砸得也尤其彻底。隔了庭院,有个十七八岁的高瘦的青年吊儿郎当的靠在门上,半眯了眼睛扬头向着这边嘟囔,“当初说让我入京——”然而瞧见如意话便噎住,一时只抻着脖子来看她。
那妇人也是一样的眯着眼睛看人,目光凝在二郎脸上,满是疑忌。一个人是好是坏也许无法从眼神里看出来,但是是恶意还是善意却十分容易分辨。那妇人的眼中有一种市侩的多疑的恶意——她所权衡的分明不止是二郎是否会给她造成威胁。那恶意虽隐晦却又透着本性,以至于二郎心中当即便生出厌恶疏离来。
他心中已然凉透,但此刻他并无旁的选择,只能说,“我们来找翟姑姑。”
“你们是?”
却是里头的青年先开口,“既然知道翟婆婆,当然就是亲戚。有话以后再问吧,没看人伤着吗?先进来——”
那青年当即便要上前扶如意,二郎只不动声色的将他隔开,问道,“翟姑姑呢?”
那妇人迟疑道,“姑姑去了镇上,家里只我们两个。”复又让开门来,道,“进来吧——”见二郎不动,便又说,“我粗通医术,你把她扶进来,我替她看看。”又训斥那青年道,“没眼力价的,杵在这里做什么!去热水,取些干净的麻布来。”
那青年先还不肯,她施了个眼色,又作势欲打,他才悻悻然一步三回首的去了。
那妇人方带了些歉意看向二郎,“快扶她进来吧。”
钱氏带了如意进屋。
屋里却点着火盆,只是火不旺,并不觉着多暖和。她略肉疼了片刻,还是取来木炭,颇往里头丢了几块。这才帮如意脱下湿衣服来。
许是怕扯动如意的伤口,她脱得颇有些慢。
二郎就隔了一层帐子侯在外头,见她只盯着伤口,不由心神紧绷。
却听“吱呀”一声,那青年提了热水和麻布进屋里来,望见钱氏和如意在帐子里,便要将水提进去。
二郎恼火至极,却不能发作,只上前接下热水和麻布,就势拦住他。那青年脖子伸了几伸都被他挡住,不由嫌他碍事,目光中便露出些凶恶之色。那青年有些胡人的面相,鹰鼻狼目,容貌粗陋,一旦目露凶光,便也激起了二郎心中恨意。
“愣着做什么!去取青囊来——里头装了针石刀剪的那个。”钱氏终于觉出外头的气氛,回神差遣道。
那青年这才骂骂咧咧的回身离开了。
钱氏给如意擦洗干净,换好了棉衣,才又问二郎,“她是你的——?”
二郎道,“姐姐。”
钱氏便顿了一顿,道,“没什么大碍,只是肩上箭头得尽快取出来才行。”
恰那青年取了青囊进来,钱氏便令二郎进帐子里去扶住如意。那青年又伸头,钱氏便再度差遣驱赶道,“你去熬些姜汤,她有些受寒了。”
那青年只能再度转身出去。
钱氏取了短刀在火盆上烤。
二郎则在帐子里扶着如意。
如意棉衣只穿了一半,露出右边肩膀来。二郎见她肩头有红渍,以为是血,忙掰了查看,却是一枚栩栩如生的蝴蝶胎记。她的肩膀随着急促的呼吸而起伏,那肩头蝴蝶胎记恍若在振翅一般。二郎也是头一次见到,不由愣了片刻。复又看到如意肩胛后模糊的伤口,立刻便将那胎记抛之脑后了。
钱氏处置好刀剪,复又进帐,对二郎道,“圈住她,便让她乱动。”
二郎已意识到了逾礼,然而事急从权,他便扶住如意的肩膀。
钱氏的手法却十分熟练,只略微破开伤口,匕首尖探进去小心的将箭头剜出来。
然而剜出箭头,那血便如泉水般涌出。比及敷药、缝合完毕,半片棉衣尽都染透了。如意悄无声息的昏睡过去,已再无半分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