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终于多少能体会,为何得知韩信之死,汉高祖“且喜且怜之”了。
顾景楼见萧怀朔连动容都不曾,干脆利落的下了决定,心下也不由佩服这少年的果决坚忍。
便又问,“臣那三千甲士?”
萧怀朔道,“孤收下了。”却不说究竟怎么处置。
顾景楼也不同他讨价还价——毕竟才说过听候调遣。何况眼下的局势,他被萧怀朔扣作人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他只想了想,转而笑道,“臣还有一事想请殿下帮忙……舞阳公主似乎对臣有些误会,殿下能否为臣说说情?让她别那么生气?”
送走了顾景楼,萧怀朔便问范皓道,“您看如何?”
范皓吸了口气,终还是摇了摇头,道,“顾江州且不论,但这少年言辞飘忽,多借口而少诚意。殿下还是不要轻信于他,也万勿放他回去。”
萧怀朔轻轻一笑,道,“是啊……”
范皓犹豫了片刻,道,“不论如何,顾江州已占据雍州,并且向殿下俯首称臣。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平定李斛之乱,尽快夺回建康,稳定局势。”萧怀朔点了点头,范皓便道,“而要平定李斛之乱,以至于日后谋划大事,也都必要有顾江州的支持。殿下是否想过——同顾淮结盟?”
萧怀朔不做声,只是望着他。
范皓便道,“……舞阳公主尚未婚配,而顾淮的幼子,眼下正在南陵。”
☆、80|第七十五章
婚姻天然便是两姓盟约。
范皓的法子听上去似乎浅陋,却是解决眼下困境的最直观也最有效的做法。
萧怀朔很清楚这一点。
正因为清楚,所以那下意识的狂躁和暴怒才显得格外无处着落。他所能想出的抗拒的理由都渺小并且不智。
范皓提醒道,“殿下?”
萧怀朔回过神,便不徐不燥的向范皓解释道,“这件事却是您说晚了——先皇早已和顾淮约定婚姻,将沭阳公主许配给了顾景楼。去岁顾景楼去建康报信时,先皇还曾叮嘱阿兄尽快为顾景楼和三姐完婚。如今临时换人……”
范皓一愣,摇头笑道,“是臣不知前因,说错了话。不过——”他却并没有改主意的意思,又解释道,“如今徐仪在东吴联合诸郡县抵抗李斛,沭阳公主也出力颇多。东吴人多以为他们才是天作之合。乱世久飘零,如这般阴差阳错之事,不知还有多少……”
他观察着萧怀朔的面色,到底还是没将那句“事急从权,不如将错就错”说出口。
就他看来,既是为结盟而约为婚姻,便该以实用为准,就近、就便选择,尽快成婚,免得变故陡生——但想来就算是萧怀朔这样的主君,也无法将同他出生入死的亲姐姐,当工具来利用吧。
他便只纯然感叹了一句,转而同萧怀朔商讨出使后见了顾淮该怎么说。
如意心里总是不能平静。
送走了萧怀朔,她思量许久,终还是将江渡这边的事丢给李兑处置,自己亲自去太守府上。
关于顾景楼,她还有话要提醒萧怀朔。
她在府门前下马,正遇见霁雪从府里出来。
见到她,霁雪立刻便施了个眼色。如意便随她去对面街口。
因还在府上侍卫的视线内,霁雪便背过身去,压低了声音道,“范夫子劝二殿下将您嫁给顾景楼呢。”
如意没做声。
霁雪抬头看她的脸色,却见她眼中只迷茫一片。霁雪便愣了一愣。
如意却立刻便回过神来,责备道,“这墙角你也敢去听!”
霁雪忙辩解,“我哪里敢,是殿下身旁小厮给的信儿,他也只无意间听到一耳朵罢了。因和咱们府上有牵扯,恰巧遇见我,就提点了我一句。”
如意又顿了一顿。
霁雪便道,“不过二殿下指定不会答应。这也不算什么事儿。”
如意依旧没做声——她说不出话来。
萧怀朔当然不会答应,并不只是因为他们姐弟之间的感情。如意很清楚更有说服力的理由是什么——她和徐仪两心相悦,又有婚约在身。如今徐仪还在东吴鏖战,萧怀朔怎么可能将徐仪的未婚妻另许他人。何况顾景楼同琉璃也有婚约。
可是如意也不是不能理解范皓为何会有此提议。
在大局和利益攸关之下,她的意愿又算什么?比起两军争战、万人死伤的后果,牺牲掉一个女人的婚姻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所有人都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她若反抗,该有多么的不合时宜——如意只是不由自主的就想起徐思,想她当日被嫁给李斛时,心里是怎么想的。想她顺从之后,旁人又是否隐隐松了一口气,一度感到皆大欢喜。
范皓的提议,其实是以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和解。
如意她很认可。
若真到那一步,她不会怨天尤人、无病□□。她会做自己该做、能做的事。
可尽管如此,如意依旧知晓自己不会被牺牲掉。
为什么?
因为她是徐仪的未婚妻,而徐仪的意愿是能和雍州的局势放在同一个天平上称量的。
——并且没有人胆敢要求徐仪做出这份“微不足道”的牺牲。
如意想,也许从一开始她就理解错了。所谓天下的局势,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个人为了大局而做出微不足道的牺牲,有的只是你不够强大和重要,所以只能你来做出牺牲。
否则,为何当日没有人敢让李斛放弃自己无礼的求婚,如今没有人敢对顾淮和萧怀朔说该无条件、无保障的信任对方,要为了大局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