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你要走,也不要紧——你肯定会走啊,这都在意料之中。但只要阿娘在这里,只要你依旧想做你手头的事,你总归是要回来的。”
“我也没有那么急不可待,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八年,我都能等。从小我就比你更有耐心,也更顽固,你该记得的。”
“因为我小啊,什么事都要等,我想要的总是先被旁人占住。我又不是头一次从旁人手中夺。”
“可是你和旁人不一样……我从出生起就和你在一起了,你难道真的不明白吗?”他终于流露出求而不得的痛苦来,许久没有再说话。他似乎不知该怎么说,如意才能明白,最后只道,“你排在前面……有些手段,就算得不到,我也不可能对你施展出来——我心里,你排在我的前面。”
他说,“我最初的设想中,没有第五让也没有这场风寒。我不想损害你,更不会逼迫你。就算你眼下还没喜欢上我也不要紧,你想远走也没关系,我可以一直一直等下去,直到你能接受我的那一天。”
如意没料到他会说这么多,比起这么俯就的耐心解释、表白,他的性子该更傲慢、寡言而霸道些。
萧怀朔说她不明白,她其实又很明白,他们从小在一起,彼此在对方心中的分量和旁人是不同的。那种感情不辩自明,是他们的本能。他们总是能最先明白对方在想什么,就算是无法互相赞同的想法,也都比旁人互相理解得更透彻。他们的心裸裎相对,陈设在对方面前,不设防备。
萧怀朔说他的心里,她排在前面。如意没考虑过谁前谁后,但也同样能在紧要关头将马匹让给他,能扑上去为他挡箭。
可萧怀朔的喜欢却如风暴般,混乱肆虐,将他们过去的感情尽数否定摧毁了。
她变成了他想要的,他们便不再是对等和坦诚的了。她对他理所当然的“明白”,当然也就不复存在。
如意无法被他的表白触动,正如她理解不了他的感情。
☆、第九區八章 (四)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切会变成眼下的局面。
终还是问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萧怀朔道,“你又何必要问?我若说实话,只会让你更难过。”
如意道,“我只是想不通,我们明明——”
萧怀朔便打断她,道,“从一开始我们就不是正常的姐弟。”可为避免进一步伤害如意,他还是转而说道,“是在横陂村。”
在追查庄七娘的身世时,如意曾到过横陂村。当日她察觉到翟姑姑的侄儿一家之死和萧怀朔脱不开关系,便没有继续追查下去。
萧怀朔道,“决明给你的名单里,有个稳婆姓钱?”
如意点头,忽就意识到了什么。
萧怀朔便道,“那人便是翟姑姑的‘侄媳’。是她亲手为阿娘接生,又亲眼见阿爹用你替下了那个男婴。她认出了你肩头胎记,想将我们两个出卖给李斛。我偷听了他们的对话。”
“那个时候你就……”
“嗯,那时我就已经知道,你不是我的亲姐姐。”
萧怀朔道,“我也想过维持现状,可是我做不到。”他说,“——钱婆不止认出了你,还说她的孙子就是当日被替下的男婴,是阿娘的亲骨肉。”
如意脑中不由一片空白。
萧怀朔道,“——而我亲手杀了他。”
如意面色瞬间惨白。她想安慰萧怀朔,却不知该如何是好。而萧怀朔摇了摇头,拉了她的手替她暖着,反过来安慰她道,“所幸他并不是。”他解释道,“那只是钱婆为了骗取富贵而编出来的谎话。被替换掉的男婴确实已经死了——名单里有个叫宽亮的阉人,就是他受命,亲手处理了那个男婴。”
“但这些都是回到建康后,才慢慢查出来的。”他说,“在事后的很长时间里,我都以为我杀死的,也许真的是我同母异父的亲哥哥。”顿了顿,他又说,“我确实想过要维持现状,就当我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姐姐,可是……”他顿了顿,道,“我做不到。”
如意无言以对。她明白这种感受,若萧怀朔没有杀了那个人,他也许还能释然,就当他不曾听说这个秘密。可偏偏他杀了那个人,对徐思的负罪感令他无法释怀,无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而如意自始至终都对此一无所知。
在他最艰难的那段时光,她出于理所当然的亲情自以为是的陪伴在他身旁。而他想必也始终在纠结,该以什么身份接纳她。
萧怀朔倾身上前,凝视着她的眼眸。
如意心中混乱,一时竟无由躲闪。
就算不能理解萧怀朔的感情,她其实也能想象,若她接受了,一切会是什么情形。
——至少萧怀朔能得偿所愿,不会再辗转反侧。徐思大概也不必继续两难下去。甚至就连徐家也许都会隐隐松一口气,毕竟谁会愿意和天子抢女人?她无需离开建康,可以继续做自己手头在做的事,也许私底下名声会变得很难听,但作为天子的嬖宠,她手上的权力和便利只会更多。碍于物议,至少五六年内她不必入宫为妃,而到五六年后议论平息,也许萧怀朔的心意早已改变,也许她变得能接受这段感情……
这其实已经是最不坏的选择。
可是当她感受到萧怀朔温热的气息时,她忽就记起那夜月下金陵,她和徐仪并肩坐于高台。
她猛的清醒过来,于是扭头避开了。
——这是不坏的选择,就只是这个选择背叛了她的心,背叛了徐仪的等待。大概,也辜负了萧怀朔长久以来的挣扎。
萧怀朔攥紧了手心。
他并没有继续进逼,而是安静的坐了回去。
如意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萧怀朔见她面露愧疚,反而笑起来,“骗你的。你怎么什么都信?就算他是我的哥哥,他可是李斛的儿子,不但打算认祖归宗,还要擒了我献给李斛。是他该死,我又何必自责纠结。何况他根本不是。”
他轻笑着望着如意,似乎有些无可奈何,“我无法继续把你当姐姐待,和这件事毫不相干——只是因为我从一开始,从记事起,就从来没把你当姐姐罢了。”
他偏偏要笑着说伤人的话,将他们年幼时的感情尽数否决。
他从来都是越焦躁时便越要轻描淡写,越轻描淡写时,说出的话便越是杀人诛心。
如意能察觉到他的痛苦,却回应不了他的感情,便只默不作声的听着,任由他发泄出来。
萧怀朔却犹以为她不肯信,越发诚恳起来,“真的,我是阿爹教出来的。阿爹从未将你当女儿看待,我又怎么可能真的将你当成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