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不出话来,他看着我又说,「刚才你什么都没看到,我也什么都没有做,陈纯真她是自己摔下去的,你知道吧。」
我只能疯狂的点头,再点头,心跳快到让胸腔好痛,夏天夜里的蝉鸣,在我耳边响了起来。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了,只记得我在浴室里洗澡,一直对自己说这是梦、这是梦,陈纯真的事,体育老师的事,还有他后来,把我连拖带拉地拽到某个教室,洩愤似地在我身上做的事,都是梦,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我的头发掉了好多,顺着水流堆积在排水孔,因为当时他抓着我的头发,无视我的挣扎,把我拖了进去。
我重摔在地上,头晕脑胀,精神恍惚,连后退的力气都没有。
是怪物扑了上来,咬住我的脖子,而我不记得,我不记得发生什么了。
只记得教室上方,天花板瀰漫着一层黑色的雾,怪物在我身上猛烈的动,一边喘气一边说,「这样你就会闭嘴了,你知道吗,这是让一个女生闭嘴最好的方法……」
强暴一个女生,她这辈子都不会说。
我拚了命的洗澡,好几次,用力到搓掉我全身上下一层皮肤,然后我走出浴室像平常一样,扑倒在自己床上,闭上了眼睛。
妈走进房间,问我怎么了,今天怎么这么早就睡了,我只是平淡的回答她,累了。
我累了……
回忆不受控制的涌现,几乎要把我压倒,我全身无力的坐倒在地上,就连张振豪和陈可欣一人一边的抓住我,都扶不起来。
却突然听见一声尖叫,我们猛然抬头,三楼走廊上,有一个人背对着围墙,在她面前的,是体育老师。
「是小喵,快去救她!」我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只是当我叫喊着说话时,声音像刀一样割破了我的喉咙。
沙哑到我听不出来是我自己,我整个人,从里面到外面都是破的。
「是他,他想,他想强暴陈纯真,就是他,强暴我—」
张振豪衝了上去,在楼梯上跑着,我坐在地上,陈可欣扶着我的肩膀,陪在我旁边。
快要来不及了,小喵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后仰,背贴着围墙,眼看就要掉下去,就跟当时的陈纯真一样,被怪物盯上,一步步的往后退,直到没有退路为止。
想活,就只能死。
像我一样被怪物撕碎,被怪物吞掉,看起来活着,其实已经死了。
蝉鸣声嘎然而止,全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听见我自己的心跳,张振豪似乎赶不及救她,体育老师的手,像抓一隻小猫那样抓住了她的脖子。
可是他却突然转头,然后惊叫了起来,像见了鬼那样的惨叫,他放开小喵,对着走廊那一头,抓狂似地挥舞着手上的东西。
他把手电筒往那里扔,就转头要逃,小喵跑到张振豪的身后,张振豪张开手,挡住了体育老师的去路。
我们都看见了,在走廊的另一端,站着一个女孩。
穿着我们学校的制服,长发披肩,她原本是背对着我们看着教室的方向,体育老师丢过去的手电筒,让她缓缓地转过头来。
我们都知道那是谁。
她的身体透明,视线可以穿过她,看见旁边教室的墙、窗户、贴在门口的班表,她的脸很白,像一张纸,直盯着体育老师。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能看得那么清楚,明明就很远也很暗,陈可欣放开扶着我的手,喃喃的说,「是我姊……」
体育老师跌坐在地上,陈纯真一步步地朝他靠近,但看不出她的身体有任何迈开步伐的振动,好像她是飘着,就这样飘着靠近了他。
体育老师拼命后退,手脚并用的,有时又倒过来爬,隔着走廊的栏杆,我看见他把自己缩的好小,好像想把自己藏起来,直到身体撞到墙,没有退路了为止。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摔下去的,位置明明就不对,他人在走廊的尽头,却从旁边的楼梯上摔下,一路向下滚动,最后,就倒在了三楼与二楼之间的平台上。
看他一动也不动,我好像被解开了束缚,身体的力气都回来了。
我猛地爬起来,陈可欣都被我吓了一跳,然后我衝上楼梯,一路奔跑着上了三楼。
陈纯真还在那里,我必须要跟她道歉,因为我没有救她,还害她摔了下去,如果不是我,如果我没有做那些事,如果—
我站在走廊上,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陈纯真……我小声唸出她的名字,又好像没有发出声音,学校里安安静静连风声都停了,小喵、张振豪,陈可欣,我们都没有说话。
是我心里的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
我全身颤抖着。
都是因为我—
她只是看着我,脸上没有血,肉也没有烂掉,而是乾乾净净的,就像她平常一样,但是她没有对我笑了。
我不懂她的表情,当时不懂,后来也不懂,我把陈纯真牢牢地记在心里,但她没有再出现过,梦里没有,现实也没有。
我们找了警察重新调查,这一次,我跟张振豪都说了实话,当年我们不敢说,所以被梦魘缠身,现在可以说了,也非说不可。
我不知道体育老师之后会怎么样,他被暂时收押,也不知道我们的证词,对那么久以前的事情有多大帮助。
可是如果没有人说出来,陈纯真就只能像一个梦魘那样活着,她会没有办法离开,会一直出现在我们的梦里,无法释怀地看着我们。
我对不起她,所以我必须要说。
人们都说,学生时代最美好了,如果可以再年轻一次,很想回到校园当学生,但是,有些人不这么认为。
我想起了当时,因为太过恐惧而变得七零八落的记忆,那些我以为是梦的事情,开始接受心理治疗。
因为我无法接受任何异性的靠近,只要他们一接近,耳边就会响起蝉鸣,我就会想起那个怪物,当时是怎么扑向我。
我被撕裂了,心和身体都支离破碎,走到哪里我都要妈妈陪,需要她牵着我的手,不让别的男人靠近我。
—赵俞安,我想跟你做好朋友。
陈纯真的声音有时会在我耳边响起,我现在才听出来,她很寂寞。
我们现在可以当好朋友了,因为现在的我们,没有那么不同。
我们都是被怪物抓住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