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东京有很多乌鸦,张开黑亮的翅膀飞翔在都市的天空中。日本人认为乌鸦是吉鸟,牠那沙哑平淡的叫声听起來还真像是人的嗓音,一声一声,好像什么也没說,只是随便叫叫,却又教人在意。
白石被这声音吵醒,睁开眼睛。这里是哪里?
首先映进他眼里的是矮几上烟蒂塞得满满的大菸灰缸,菸灰洒得满桌都是。好几个空啤酒罐和马克杯併排站好,面纸盒放在桌上。
他觉得头好痛,往被窝里鑽深点,翻过身來仰躺着,打量四周的景物。有一套不错的音响,一旁是一大堆cd,全是演奏曲和西洋音樂,没有日文歌。
电视,矮书架上一排排的歷史小說,桥牌书,关于资讯方面的原文书,再过來是亮着萤幕的电脑---。
他想起來了,平野?
钥匙的声音响起,门开了,平野走进來,一边脱鞋一边在看錶。六点四十五分。
「嗯....。」白石想叫他,但头痛得厉害。
平野走过來,放下手上拎着的袋子,低头看他。
「醒了?觉得怎么样?」
白石头痛的皱起了眉头,除了头痛,左脸颊也闷闷地肿胀着。他想起來了,羽多野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
平野伸手用食指划了划他脸颊上那一块淡淡浮起的瘀血,温柔的表情是白石从來没見过的。仅仅是指尖碰触到而已,白石全身就紧张了起來,从没見过平野这么温柔的眼神,好眷戀地,心疼地.....。
「这里瘀血了,我去拧条冰毛巾给你敷一下。」平野說着转身进了厨房。望着他的背影,白石辛酸地微笑了,心底莫名地扬起了一股欲泣的幸福感。
他总算回答了,虽然自己也没說出口,但他明白并且用刚才那一瞬间的表情回答了。
这是默契,无声的会意使得空气变成了另一种导电体,传达了丝丝情意。平野拿着毛巾回來,在床沿坐下,帮他冰敷。
还是沉默。
只有眼光交缠着,久久不分开。白石静悄悄地把自己的手滑到平野的手掌旁,动作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平野反应了,一翻手,十指交叠着握紧,握得死紧。
这是随时都会散开來消失的一刻,兩人手心都在冒汗。这种感觉太短了,太虚幻了,相互交溶着的肌肤的触感有如火炎,非常不稳定地摇摆着,太炽热了,实在是太危险了,彼此爱戀着,这段戀情踮着脚尖站在陡峭的高峰,一旦摔了下去,必定会粉身碎骨。
可是...,不管多危险,还是情愿赌上这么一局?就算是知道输赢并没有把握。
彷彿看不惯在嫉妒一般,张牙舞爪的电话鈴声惨叫了起來。
他们不太想去管。
鈴声继续叫着,叫着,无视于这原本应该是个平静的早晨在嚣张,让他俩不安。羽多野惡狠狠地眼神与平野母亲的笑容各自费力地从被击倒的记忆群中爬了起來,跳回眼前,对他俩大吼....。
不可以!
平野终于抽回手,去接电话。白石偏过头去,抚着脸颊。
「喂?」
是渡边的声音。「平野?敏是不是在你那儿?」
「对。」平野硬硬地說。
「我马上來接他!马上到!」渡边掛了电话。
平野放下话筒,头也不回的问:「我泡杯牛奶给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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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碰我。」白石坐在車里冷冷地說。
「我当然知道他没对你做什么!我又不是瞎子!」渡边发动車子,混入車流中。白石拿出菸。「我们现在去哪里?社长打算凌迟我了吗?」
打火机夸张地叮的一响。
渡边恨恨地从后照镜瞪向他。「你给我正经一点!不晓得自己闯祸了吗?」白石默默地喷烟,又伸手摸摸脸上的瘀伤。
渡边不去理他了,他自己有更重要的事要想。怎么处理这件事才好?羽多野的立场是不用說了,根本不用去猜测。现在重要的是平野,他是怎么想的?
渡边赶到时,看見的是很让他感到疑惑的情形:白石乖乖地坐在床上喝牛奶,平野叼着菸坐在电脑前忙着写程式,居然还听着音樂!这狀况使他急燥的心情看起來像是一种不相衬的笑话,就算是有一肚子牢骚也开不了口了。
昨晚把白石送到南青山以后,他还有一大堆工作要忙,边井井有条地吩咐手下的工作,边猜想着那一边究竟会出现什么场面。火爆吗?借着工作上的需要,他后來打电话给羽多野,没想到羽多野像没事人般地跟他净谈公事,好像什么也没发生。直到收线前,他才小心地刺探。
「敏已经走了吗?」
羽多野的回答是:「我给了他一巴掌。」摔了电话。这下可完了,渡边想。
他开始拼命找人,但哪儿都没有踪影。他找遍了可能的地方,电话一接通,劈头就问白石是不是在那里,搞得秋野和若林丈二金钢摸不着头脑,甚至連柳生那儿也打了电话过去。老实說,他也觉得自己倒楣。可是非找不可,白石受了刺激,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他寧可现在累一点,也不愿意等到真的搞得无法挽救以后再來面对意外与媒体的严词逼供。
找了一夜毫无收获,最后还是也很紧张的柳生說:「他爱上的到底是谁?」渡边愣了一下,不晓得该不该回答。
「不管是谁,敏会不会跑去他那里了?」
这句话敲中了渡边的心事,他不是白痴,当然有想到这个可能。但是,他实在是不想相信白石会瞒着他私自去调查。他哪次不是向着白石的?出了这么棘手的事,为何不先找自己商量?还是真是爱昏头了,根本没想到这样做的后果?他实在有些灰心了。
「他不可能知道平野的地址的....。」本能地說出口,渡边马上机警地闭上嘴。
「平野?」得知情敌的姓名,柳生并不知道他是谁。不过现在并不是能专心吃醋的时候,这点他很清楚,白石是和羽多野决裂了。「不管了,你别以为敏有多简单,他有什么查不出來的?」
一棒挥得让渡边还是打了电话,果然没错!他又气又...,白石真想让兩个人一起坠落?不懂事的!
他气得說不出多馀的话,掛上电话,跑去平野那儿,望着眼前这出乎意料外的景像发呆。
「爸?你來了?」白石放下牛奶杯,下床,迎向他。还好他没有表现的太过轻松不在意,要不然渡边可能就一时间压不住自己早绷得好紧的脾气,高声责骂起來了。他的脸色和昨晚一样苍白,看得出有些紧张。
这时你可以說渡边下流,但他的想法实际,因为他马上开始检查白石的服装整不整齐。不能太整齐,过于一丝不亂便可能是刻意整理过的。有一点亂才合理,就像他现在所看到的,和衣睡了一夜,弄得略微凌亂也是应该。
渡边放下心上的一部分大石头,看來昨晚是没发生什么。他望向平野,平野对他微笑。
「明宏,昨晚麻烦你了。」
「没什么,这有什么关係。」
好吧,大家一块來說客套话吧!心口不一!可是,身处于这种表面安寧里面却险惡的情事中,不說客套话又能說什么?
白石觉得全身无力,昨晚那样的僨怒与悲伤好像都已用尽,力量都已被掏空了。现在他很虚弱,形容不出如此的心情,感觉起來隐隐混着少许厌倦。
「我去梳洗一下,马上就走。」他留下这句话,进了浴室。
渡边和平野兩个不作声,渡边是不想在这情形下问他什么,平野的心意已经大致底定,要再摇晃的话是等会儿的事了,所以也不开口。
三个人都一直保持沉默,等白石从浴室出來后他们就走了。
臨走时,白石依然算是爱娇地对平野笑了笑。渡边看在眼里,知道操纵变化的方向盘还是牢牢地在白石的手里。挑动人的慾望的尤物一向主控一切,只因为他迷人,理由就是这么可笑又简单。
红灯亮了,渡边踩下煞車,一边思考着。
那白石再來会怎么做呢?经过这阵子发生的事,他知道白石真正长大了,过去那个不知所措不会算计的小男孩早就不在了。
車里菸味很重,白石点上了第四根菸,摇下一小截車窗,露出一双眼睛看街景,黑白分明的眸子的焦点凝在街上匆匆來去的行人们身上,凝在一张张平凡但安然的脸上。
他清醒了,必须去面对自己看似华麗的命运。他是个不会对自己說谎的人,很清楚自己想要去做什么。他不想失去平野,同样的为了道义--也算是报恩--他不能辜负了羽多野的心血.....。
路只有一条,他必须战斗,他清醒了,知道一定要想法子好同时保有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要拥有一切!
「爸,请你去问问社长他今天什么时候能見我?」他的声音决然,语气尖锐。渡边深吸一口气,心里清楚以后是不会有什么太平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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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男孩们的天堂"对外发布了白石因为生病,所以得暂时休息一星期的消息给媒体知道。日本人是个喜欢监视明星的一举一动,然后以此做为间谈的材料的民族,白石又正当红,这件事自然在眾软性刊物上热闹了好一阵子。
歌迷们是精明的,无論是什么国家的女孩都是一样。因此我们暂且把镜头转到台湾,瞧瞧那群追到日本的伟大歌迷有什么反应。
王沁今天很反常的迟到了,她背着大背包走进这家咖啡屋时,她的好友杜嫣琳已经坐在角落翻着日本杂志。她前天才从日本看完演唱会回來,穿着一件纯白色露肩洋装,上半身的剪裁贴身、长裙却又在臀间散开大花來,衬着她小麦色的皮肤,很是引人注目,与这家装璜成一片田园风味的咖啡屋不太相配。
打扮的相当男性化的王沁比她更不衬,短发,石洗牛仔裤加灰色男人衬衫,一双样式類似军靴的高统跑鞋。她拎着个大背包,走到朋友面前,把手中团成一个圆筒的那本杂志往桌上一摆,银首饰相互撞得叮噹作响,坐下。
杜嫣琳見她來了抬起头,叫她的英文名字。「艾达,你來了呀!」眼睛一转瞄到了那本日本週刊志,问:「这是什么?」